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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還沒走到盡頭,陳昂要出差了。其實也不是非他去不可,到北邊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小城市查稅收違法的案件,繁瑣無聊但又非去不可,大家都不愿意去,來來回回,自然落到了資歷最淺的陳昂頭上。
“哎,年輕就是好啊,不像我們,老胳膊老腿還拖家?guī)Э诘模乙侨チ?,我老公一個人帶孩子我太不放心了?!?/p>
“是啊,不過小陳工作也不要太過拼命哦,要是拍拖的時間都沒有就慘了。”
“哎呀你說什么呢,小陳這么優(yōu)秀,不愁,女生從這里排到省局去?!?/p>
“小陳,陸局的女兒跟你認識吧,上回見你們一塊兒說話呢?!?/p>
喋喋不休。
要是平時,陳昂笑笑也就過去了,說不得還湊幾句俏皮話,辦公室洋溢著老阿姨老叔叔們調侃又不失慈愛的笑,一片祥和。只是今日的陳昂分外覺得這樣的氛圍機械而虛假,笑不是真的笑,關心也不是真的關心,他仿佛抽離出了當下,冷眼旁觀著自己游移于卷宗和電腦之間。
北方的工業(yè)城市,天灰蒙蒙,連冷風都格外嗆人,路上薄薄的積雪被踩得臟兮兮的,往來人行色匆匆。當?shù)囟悇栈榫忠笄诘匕才沤语L,陳昂完全沒有了虛與委蛇的興致,假稱身體不舒服,連著喝了三杯,直接到了下榻的小賓館,房間里有股揮之不去的嗆人煙味。
陳昂和衣而睡,躺在床上,一只手手支著拿著手機,像之前的好多次一樣,點進了和徐蘅的微信聊天界面,一直往上翻,翻到最頂上,再一點點地往下看,看到最底下,又點進了徐蘅的朋友圈。
徐蘅更朋友圈的頻率本就不高,加之他已經從原來的化妝工作室辭職了,直播也停了好一段時間,朋友圈就更沒有什么可發(fā)的。
陳昂無意識地一直上拉刷新,卻刷不出來新內容。
他是空腹喝的酒,一陣陣的暈,眼皮上下打架,手一松,手機滑落下來。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預料的疼痛卻沒由來,手機卻沒有砸到臉上,只是落在了臉側,在松軟的床墊上彈了彈。
悵然若失。
陳昂第二天起得很早,跟著帶路的人七拐八彎地去了工廠林立的市郊,查上游開票企業(yè),看生產規(guī)模,查賬本收支,對發(fā)票領用數(shù)額,給法人和財務做筆錄。流程很清晰,一點意外都沒有出現(xiàn),陳昂幾乎是機械地完成著一步又一步,頭昏腦漲。
如此天天地重復這樣的工序,該收集的資料都整理好了,陳昂啟程回去的前一晚,當?shù)嘏阃瑓f(xié)助的人說什么都不讓陳昂躲了,飯桌上推杯換盞,酒不是什么好酒,菜也不是什么好菜——不敢鋪張,只是熱鬧卻半分不減,稱兄道弟,從上個月有企業(yè)放狗咬人燒賬本說到前天兒媳婦生了二胎,是個大胖小子。
陳昂根本沒有放心思在飯桌上,不知不覺就被灌了幾杯,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
他撐著椅背站起來,走到飯館外面,吹著冷風,點了根煙,抖了抖煙灰,摁開手機的一系列動作好像已經成了輸入的程序,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又一次點開了徐蘅朋友圈,無意識地上拉松開刷新。
這一次卻有新內容。
沒有配任何一個字,只是一張圖片,一張機票,關鍵信息打了馬賽克,但目的地清清楚楚地寫著東京,仔細辨認著時間,馬上就要起飛了。
“哎,這位先生,勞駕別堵著門口啊,旁邊讓讓成嗎?!?/p>
陳昂退到旁邊,喃喃地說道:“不好意思......”
到了散場的時候,飯桌腿邊堆了好幾個空了的酒瓶,陳昂也忘了自己喝了多少,走起路來直發(fā)飄,臂彎里搭著厚羊絨大衣,自己摸著墻回房間去,皮鞋踢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