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完脈再觀氣色,大夫心里沒底兒,伸出食指朝賈環(huán)腮側一個鼓起的大包點去,“這癤子是什么時候長起來的?”脈相著實奇怪,分明不是見喜,還跟上次一樣,似內傷又似中毒。
“我也不知道!”趙姨娘哭哭啼啼道。
“這不是癤子?!辟Z環(huán)忽然睜眼,薄唇微撅,吐出一枚含的水潤溜圓的棗核,那腮側的大包自然而然消下去了。
大夫嘴角直抽抽,環(huán)三爺這時候還停不住零嘴,眼睛亮而有神,話音中氣十足,可見病得不重,想罷看向趙姨娘,搖頭道,“不是見喜,恐是碰了什么毒花毒草,弄壞了皮膚,我給開些清熱解毒的方子喝了,每日里抹點藥膏再看?!?/p>
“不是見喜?當真?”趙姨娘大喜過望。
“當真。人命關天,老夫豈能妄言。”大夫邊說邊寫下藥方,然后跟隨鴛鴦去正院回話。
“幸好不是見喜,否則咱們娘兩要被掃地出門了!多謝菩薩保佑!”等大夫走遠,趙姨娘在炕沿跪下,朝四方叩拜滿天神佛。
賈環(huán)扯唇,笑得十分陰沈,從矮桌上抓了一顆大紅棗塞進嘴里,心道那大夫醫(yī)術不錯,竟然沒被忽悠住,不過這事兒還沒完,反正自己這回走定了,想到這里,又覺對不住趙姨娘,不由伸手摸摸她腦袋。
“死孩子,成日里只知道吃!說,是不是你胡亂吃了什么才弄成這樣?!”趙姨娘騰地站起來,狠狠一巴掌拍掉兒子大逆不道的手。
“絕對沒有,我用我的人格發(fā)誓!”反正那玩意兒早八輩子就沒了!賈環(huán)笑嘻嘻舉起三根手指。
“兔崽子,你一說謊就笑得特別乖巧,你自己不知道吧?看老娘今天不揭了你的皮,省得哪天把自己折騰死!”趙姨娘挽袖,按住兒子一頓好打。
賈環(huán)伸胳膊蹬腿兒的反抗,母子兩個鬧成一團。
正院,賈母聽聞不是見喜,而是碰了毒花毒草引起的過敏,臉色多云轉晴,用二十兩銀子把大夫打發(fā)走,卻也沒發(fā)話給母子兩解禁,蓋因鴛鴦說了,環(huán)哥兒身上那毒瘡委實惡心恐怖,還是拘著他,省得出來嚇人。
“沒見喜?你確定?”佛堂里,王夫人一連問了好幾遍。
“老太太再三詢問,那大夫都搖頭否認。他是京里有名的神醫(yī),想來不會砸了自己招牌,畢竟見喜可是大事,半點兒糊弄不得的。”周瑞家的露出惋惜的神色。
王夫人怔愣半晌,這才一下一下繼續(xù)敲木魚,聲音平淡無波,“好,不是見喜就好。你下去吧,有什么事速來稟報。”
周瑞家的低眉順眼下去了。
這一波過去后又是數(shù)日,賈環(huán)身上的毒瘡未見好轉反倒更嚴重,大夫連換了好幾種方劑亦不奏效,只能搖頭嘆息。
漸漸地,府里風言風語再起,有的說環(huán)哥兒得了麻風;有的說環(huán)哥兒造了孽,老天在罰他;有的說環(huán)哥兒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話。
又有王熙鳳將賈環(huán)患病的恐怖模樣添油加醋描述給賈母知道,終于讓她再次動念。
“政兒,環(huán)哥兒得了那樣怪病,一身毒瘡膿水直流,看著很是駭人。我恐這病一年半載的好不了,且會過了病氣給旁人,什么麻風天譴的,說出去亦難聽,不如將他送回金陵老家吧?!?/p>
賈政哪里有那個閑心去管一個不成器的庶子,且他自去看了一回,未進門便被嚇走,心中也覺萬分惡心,立時點頭道,“母親說的是,兒子這就下去安排?!闭f著躬身告退。
趙姨娘接到消息后有如五雷轟頂,賈環(huán)卻勾唇一笑,暗道成了。
“兔崽子,你怎這時候還笑得出來?”瞥見兒子堪稱愉悅的表情,趙姨娘恨鐵不成鋼,罵道,“你個蠢貨!在府里每月還有份例可拿,你的診金也由公中出錢,待去了金陵,不知給丟到哪個莊子,所有花用皆被莊頭扣去,再有太太私下里囑咐幾句,咱們娘兩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病也別治了,飯也別吃了,多早晚把咱們耗死!待到了地頭,你可該哭了!老天爺啊,我怎么這么命苦?。∫惶焓嫘娜兆右膊蛔屛疫^!”罵著罵著就嚎起來,那模樣傷心至極。
賈環(huán)心里有些愧疚,摸摸趙姨娘腦袋,慎重許諾,“姨娘,你放心,去了金陵我必不讓你受人欺負,過得比賈府舒心千萬倍?!蓖nD片刻,他嗓音略沈,繼續(xù)道,“當然,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只管去求賈政。你這身皮囊目前還能哄住他?!?/p>
趙姨娘半晌沒做聲,眼淚卻是收住了,最后捶了兒子一下,嗔道,“什么賈政?那是你爹!日后放尊重點,莫叫人拿了把柄?!闭f完也不給個準話兒,掀開門簾自去了。
賈環(huán)盯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珠緩緩爬滿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