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給目露垂涎的李大富一卷銀票,賈環(huán)將桌上的財物勻出一半,推到李癩子面前,嗤笑道,“還當是什么狠角色,叫你差點連場子都輸掉,原是個慫包夯貨,出千的手段忒低級!”
“三爺您賭術高絕,誰到了您跟前那都是慫包夯貨!您可是咱李家村的這個!”李癩子豎起大拇指,笑容賊賤賊賤。
“得,少拍馬屁,下次再有這種好事記得叫我!咱一起發(fā)財,大吉大利!”賈環(huán)解下腰間的褡褳開始裝銀子。
賴大再沈穩(wěn)老練,這會兒也不禁有些混亂了??礃幼?,環(huán)三爺是這賭場的???,且那奸猾貪財的嘴臉,活脫脫一不成器的紈绔,跟他想象中的忍辱負重,勤學苦練,心機深沈完全是兩個模樣!
他究竟是怎么考中頭名的?莫不是誰同名同姓吧?
在賴大胡思亂想的時候,李大富已經看見他了,忙用手指戳主子胳膊,好一番擠眉弄眼。
“回去少不了你的好處,急什么!”賈環(huán)頭也不擡的說道。
賴大回過神來,忙上前行禮,“小的見過環(huán)三爺,這次奉命前來接三爺回京?!?/p>
終于來了。賈環(huán)扯唇,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而后繼續(xù)收拾財物,完了將沉重的褡褳往李大富懷里一扔,揚手道,“走吧?!?/p>
“三爺慢走!七日后新到一批斗犬,三爺記得來玩!”李癩子笑呵呵送到門口。
賈環(huán)頭也沒回的擺手,自顧登上馬車,把個賴大視若無物。
賴大在榮國府很有臉面,賈薔等小輩見了也要叫一聲賴爺爺,他母親賴嬤嬤眼里容不得沙子,但凡有錯,不拘寶玉還是鳳姐兒,張口就是數落,兩人也只有賠笑的份兒。想這老賴一家何曾被人如此輕慢過?且對方還是個賤妾生的庶子!當真快被氣死!
但熬了一輩子方熬出頭,賴大自然是個老辣的主兒,雖心里翻攪,面上卻一點不露,暗自調整好呼吸后跟上前,掀開簾子卻發(fā)現環(huán)三爺橫躺在車里假寐,李大富和隨行小廝各縮在一角沖他笑,那意思是車里沒您位置了,您自個兒想辦法吧!
賴大面皮抽了抽,只得退出來,跟車夫擠在半尺寬的小木板上。
到得李家莊,賴大還沈浸在被折辱的情緒中不可自拔,嘴角雖然帶笑,眼神卻十分陰郁。賈環(huán)絲毫也不甩他,直接入了正廳,叫小吉祥擺飯。
趙姨娘聽得動靜忙跑出來,用眼角偷覷兒子表情,見他還同往日那般大大咧咧,慌亂的心不知怎地,一下就安定了。有兒子在,怕個刁!
飯菜一一擺上桌,賈環(huán)撚了一塊松糕吃著,這才瞥向賴大,語氣淡淡,“是賈……”
趙姨娘連忙咳嗽幾聲。死孩子,說了多少次不準叫老爺賈政,偏不聽!雖說老爺將他們母子二人趕出家門確實有些無情無義,但再怎么著,那也是你爹不是?
賈環(huán)頓了頓,非常自然的改口,“是賈府里誰派你來的?老爺?太太?老太太?”
“主子們自然都想著三爺。離家五年,你這病早就好了,呆在外頭他們也不放心,是時候回去了?!辟嚧笈阒?,從懷里取出一份禮單并一封信,繼續(xù)道,“這是老爺太太給你們置辦的土儀家私,又恐這里條件簡陋,一并遣了幾個得力的丫頭小廝過來,現都安置在偏院耳房,只等姨娘得了空將活兒分派下去。再有,這是三小姐托我?guī)Ыo姨娘的信,請過目?!?/p>
“探春的信?快快給我!”趙姨娘連聲催促。
宋嬤嬤疾步走過去,抽走信封和禮單呈上前。
賈環(huán)卻不為所動,似笑非笑的沖賴大揚了揚下顎,“老爺、太太、老太太的心意,我收下了,院試考完便啟程回京。這里沒你的事兒了,下去吧?!?/p>
這語氣,打發(fā)狗呢!賴大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面上卻笑呵呵的告退。
不等賴大跨出房門,趙姨娘已拆開信封看起來,眼中含淚指尖發(fā)抖,倒把以往最感興趣的禮單忽略個徹底。五年來都是她在打理莊子,旁的沒甚長進,字兒倒是認了不少,現如今處理文書已用不著小吉祥掌眼了。
賈環(huán)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著,待趙姨娘看完,對著半空兀自愣神的功夫將信拿過去,隨意瞟了幾眼便笑了,“我說她寫了什么叫你看的眼圈都紅了,原是些淡而無味的空話。五年不來信,來信就只寫了一頁紙,既不問你過得如何,亦不問我病情如何,只管再三叮囑咱們切莫跟太太對著干。這是幾個意思?怕咱回去給她招麻煩?”說完將信紙揉成一團扔掉,拿起筷子吃菜。
趙姨娘瞪兒子一眼,彎腰把紙團撿回來,仔細抻平了呆看半晌,終是覺得沒趣兒,又將之揉爛扔掉。
“乖,你還有我呢!”賈環(huán)摸摸趙姨娘腦袋,笑著給她斟酒,“來,咱母子兩碰個杯?!?/p>
“死孩子,一邊兒去!”趙姨娘拍開他大逆不道的手,舉起酒杯一口悶掉,忽而笑了。是啊,她還有環(huán)兒呢!她怕個刁!什么牛鬼蛇神,只管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