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巡營的士兵目不斜視地從旁邊過去, 校場上的煙塵也逐漸開始消散,眼看著要到午飯的時候了。
宛遙朝遠(yuǎn)處背著盾牌低頭跑圈兒的士卒望了一眼, 跟著項桓往前走, 好奇道:“他們是在作什么?”
“負(fù)重跑,這是軍中的懲戒之一。”他替宛遙背著藥箱, 不緊不慢的回答,“比挨軍棍要輕些, 而且能夠強(qiáng)身健體。大將軍治軍最喜歡的用的就是這招?!?/p>
宛遙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慢悠悠地收回視線。
項桓垂眸瞥了她兩眼,忽然笑著問:“喂, 你今天來, 真的就只是想試試藥性?”
女孩子故作隨意的應(yīng)道:“那不然呢?”
“你們才到成都, 有什么藥非得這會兒試?!彼羝鹈?, “宛遙,說實話你是來看我的吧?”
她信手撥開唇邊的碎發(fā),有恃無恐的樣子, “怎么就一定是你?這營里還有宇文將軍,還有淮生,我難道就不能是來看他們的?”
話剛說完,少年捏著一只小瓷瓶在她眼底下一晃, 唇邊帶著勢在必得地笑:“潤喉丸啊。”
項桓輕嗅了嗅, “前幾日我說嗓子不好,你連這個都帶來了,還不是來看我的?”
宛遙抿著唇想去搶, 奈何他反應(yīng)極快,一擊不成,只能在旁邊狡辯:“誰說是給你的,我是給宇文將軍的。”
“你還提宇文是吧?”他高高舉著藥瓶子,騰出另外一只手,食指往她鼻尖上點了點,“宛遙,我跟你說,你這是在公然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關(guān)系。”
“別人才不會像你這么小氣。”
“哦,是嗎?”項桓把瓷瓶一收,作勢轉(zhuǎn)身,“那我可要找他去問問?!?/p>
“誒——”
難分他話里的真假,宛遙忙在后面拽住他衣袖,“我開玩笑的……”
營地里的風(fēng)忽然凌冽起來,加上正午將至,空氣中便四處飄著米飯的清香。
宇文鈞撩開賬子,夾雜濕意的北風(fēng)便吹了他滿臉,漫漫長空之下,一個身著絳紅軍裝的少女正朝著這邊跑來,她高束成馬尾的長發(fā)不經(jīng)意揚(yáng)起,波濤似的在腦后涌動。
而那雙眼睛里,一如既往的閃著微光,瞳孔深處帶著西北部落族人特有的藏藍(lán)色,像是波瀾壯闊的海洋。
“將軍?!?/p>
淮生捧著一件披風(fēng)在他面前站定,抬頭遞上前,“起風(fēng)了?!?/p>
宇文鈞道了聲謝,從她手里接過來。
而淮生的臂彎還挎著裝有飯食的籃子,那其中是他今日正午的飯菜。宇文鈞忍不住看著她這身單薄的裝束,終于欲言又止地顰起眉,外袍在指尖一抖,最后披到她肩頭。
淮生素來寡淡的表情上忽的頓了頓,“將軍,我并不冷?!?/p>
“穿上吧,外面風(fēng)大?!庇钗拟x抿唇輕嘆,目光中隱約有些無奈,“我說過,眼下你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俘了,不必這樣日日伺候我?!?/p>
面前的少女似乎不太能夠理解,垂眸沉默了一陣。
“可將軍畢竟是將軍。”她想了想,皺眉說,“我不知道如果不伺候?qū)④?,自己還能作什么?!?/p>
他被這話背后的蒼白刺得心口微微鈍痛,宇文鈞知道淮生并無它意,僅僅實話實說,然而正是如此,他才會這般的感到自責(zé)與內(nèi)疚。
女孩子纖細(xì)的手腕隨意垂在腿側(cè),與鐵環(huán)相接觸的地方纏了一圈結(jié)實的布條——這是宇文鈞為了防止她肌膚磨破特地縫制的。
淮生這丫頭什么都好,就是在女紅上實在毫無天賦,想必也是因為這個緣由,當(dāng)年父親才會把她派來軍中學(xué)習(xí)武藝。
眼見布條已然斑駁剝落,他將食盒取下放在一旁,“把手給我看看。”
淮生聞言,聽話地伸過去。
鐵環(huán)沉甸甸的,年深日久將小臂壓出了一條痕跡。她一向是對自己的事不太上心,宇文鈞勉強(qiáng)在破損的綢布上打了個結(jié),不經(jīng)意往淮生那兒瞧了一眼,她目光依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緒。
“干凈布條還有多余的,進(jìn)來吧,我再幫你重新做一個?!?/p>
這句話剛說完,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見項桓在旁邊叫他的名字,不知是因為什么事情。
宇文鈞連忙松開手,只好對她說道:“在這兒等我一會兒?!?/p>
少女依言答應(yīng),“嗯?!?/p>
走上前時發(fā)現(xiàn)宛遙也在,他禮節(jié)性地打完招呼,“兩位用過飯了嗎?要不要一塊兒去我那里吃?”
“不必了?!表椈感α诵?,“正好碰到,找你說點事兒?!?/p>
宇文鈞聞言肅然:“那我讓人去叫小飛……”
“誒,用不著?!彼肿钄r,語氣隨意,“也不是什么要緊的?!?/p>
“這不趕著要過年了么,將軍惦記著眾將士背井離鄉(xiāng),很是辛苦,決定在三十、初一、十五這三天安排大家輪班休息,說不定要在營外搭場子烤羊……就跟咱們當(dāng)初在北境時那樣?!?/p>
他聽完點點頭,隨即一笑,“那是好事啊。”
項桓上一年被迫巡夜兩個月,沒能趕上吃羊肉,這一年便準(zhǔn)備好好吃個夠本,“將軍把場地和人手的事交給了我,可你知道我沒怎么張羅過,勉強(qiáng)列出個清單也不曉得行不行?!?/p>
宇文鈞聽到這里已知其意,了然地頷首,“我?guī)湍憧纯??!?/p>
后者像是捧著一堆課業(yè)沒完成的小孩子,終于有人肯幫他作弊,臉上陡然飛揚(yáng),打了個響指,“就等你這句話!”
項桓顛顛地請他上臺階進(jìn)主帳,宛遙于是緊隨之后,正將進(jìn)去時不經(jīng)意一轉(zhuǎn)頭,在前方的營帳前,隱約瞧見一個朦朧卻筆直的身影,正一動不動地面向著這邊。
有了宇文鈞執(zhí)筆修改,項桓樂得清閑地在邊上甘心給他當(dāng)磨墨的小廝。
“……這地方的預(yù)算太多了,刪一些為好。”
“這里也是?!?/p>
“近年百姓收成并不好,碳價比較貴,改成燒柴吧?!?/p>
宛遙給他倆各自端上茶水,宇文鈞道了句謝,順嘴問:“姑娘才到錦城,去住處看過了嗎?可有需要添置的東西?”
“勞將軍費心了。”她含笑,“爹娘都說東西很齊全,比在嵩州時方便許多?!?/p>
宇文鈞接過項桓殷勤捧來的茶水,先是睇他一下,繼而朝宛遙溫和道:“錦城這個地方應(yīng)該會成為我們后方最大的據(jù)點,以后大家可能要在這里長住一段時間,若有什么不習(xí)慣的,你盡管提,千萬別委屈自己?!?/p>
“嗯,我知道了,謝謝宇文將軍?!?/p>
項桓端起茶杯走到窗邊,沒形沒象地往臺子上一坐,酸溜溜地嘆道:“宇文,你看她現(xiàn)在對你比對我還好,方才在路上還說今日是特地來找你的,又是做補(bǔ)藥,又是講好話,我這個未婚夫可真沒地位?!?/p>
宛遙暗自齜牙,回頭拿眼神殺了他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