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尋覺得面前有一張巨大的陷阱,他看得見天羅地網(wǎng),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被網(wǎng)中間的誘餌吸引,焦躁不安地原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想認(rèn)命,又想掙扎。
“我還是孤僻?!备]尋說,“沒正事還是不喜歡跟一幫半生不熟的人泡在一起,也不喜歡你總不在我面前……我看過心理醫(yī)生,也看了很多書,想學(xué)著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p>
徐西臨聽懂了,他一次毀約,竇尋學(xué)會跟他“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話說在前面了,他點了下頭︰“嗯?!?/p>
竇尋又說︰“我有時候一天到晚盯著你,還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就是一塊過期的膠布,往哪粘都不服帖?!?/p>
徐西臨把做好的菜都盛出來放在餐廳︰“怎么突然這么有自知之明了?!?/p>
“居高臨下的時候看全世界都是傻瓜,”竇尋輕輕地碰了一下徐西臨的小腿,“有一天被絆個跟頭,摔一嘴泥,嘗過那個味,才知道自己也沒比別人高明到哪去?!?/p>
“我絆了你那么大的一個跟頭,你怎么也沒找個更好的人?”徐西臨坐在餐廳的小凳子上,嘆了口氣,彎下腰,上身微微往前傾,拉住竇尋垂在一側(cè)的手,像當(dāng)年艱難地說分開的時候那樣,來回按著竇尋手背上依舊突兀的指關(guān)節(jié)。
徐西臨問︰“是因為都沒有我?guī)泦???/p>
竇尋眼圈微紅。
竇俊梁當(dāng)年說得很實在,什么都變得很快,過去的這小十年里,國家和銀行真的都會破產(chǎn)了,徐西臨也真的一夜赤貧、又一朝發(fā)達過。而他也再不會把“永遠(yuǎn)”掛在嘴上,因為知道自己也會食言而肥。
凡人的*終會腐爛,靈魂也難以不朽,一個人會變成什么樣,是連自己都無從預(yù)測的,或者被誘惑,或者被逼迫。蒲葦并不堅韌,磐石也終有轉(zhuǎn)移,山盟海誓這玩意再掛在嘴上,可能也只剩下說嘴打臉的作用。
那么沒有保險和理賠、卻動輒讓人肝腸寸斷的感情,究竟可以憑什么延續(xù)下去呢?
竇尋低聲說︰“嗯,因為他們都沒有你帥?!?/p>
……約莫就是“笑飲□□”與“飛蛾撲火”的“我還愛你”吧?
徐西臨陪竇尋吃了一頓熱飯,說好了第二天早晨要趕飛機,還是磨磨蹭蹭地一直耗到了很晚,他給竇尋講了灰鸚鵡是怎么成為鬧鬼宿舍里的第八大鬼故事主角,以及宋連元是怎么賣身成仁的傳奇故事,好像回到了當(dāng)年徐家舊址的小起居室里,兩個人各自占著沙發(fā)的一邊,拉拉扯扯地?fù)屢淮H飧沙?,一個禮拜只有周末才能見,每次話都多得不行,非得把嗓子說啞不可。
過了深夜十點,徐西臨再不走真不行了,這才只好告別。
“那我走了。”徐西臨拎起外套,對竇尋說。
竇尋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好像想抓住點什么,眼巴巴地看著他︰“明天幾點飛?”
徐西臨︰“八點?!?/p>
從他家那邊趕到機場開車得四十分鐘,六點多就得走。
竇尋吃力地修正自己過于濃烈的粘人和占有欲,把“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fēng)多大雨,我要去接你”的話在心里過了兩三遍,強逼自己體貼,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戀戀不舍,站起來送他出門。
徐西臨慢吞吞地把衣服穿好,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磨蹭︰“我弄不好得一兩個月都回不來,沒準(zhǔn)能把夏天都躲過去,你……嗯……算了,回來再說吧,我走了,拜……”
竇尋還以為他幾天就回來,聽見“一兩個月”,立馬懵了。
什么“我不送你”,見他娘的鬼去吧!不許走!
徐西臨“拜拜”倆字沒說完,就被竇尋不由分說地?fù)渖蟻淼鸹厝チ恕?/p>
他剛拉開的一個門縫被竇尋一巴掌按了回去︰“我這離機場更近,你今天別走了。”
徐西臨︰“我行李證件都在……”
竇尋︰“明天早晨我回去給你拿。”
徐西臨被他突然撕破□□的變臉嚇了一跳,一時沒回過神來︰“可是……”
竇尋不讓他說了,箍著他的腰把他拖了回來。
徐西臨︰“鞋鞋鞋……”
竇尋不耐煩,在他嘴角親了一下︰“我送你去機場?!?/p>
徐西臨︰“……”
竇尋食髓知味,親一下沒過癮,緩緩地湊上去,試探什么似的在他鼻尖上碰了幾下,生疏地給了自己無從傾注的溫柔一個外放的鍛煉機會。
他靠過來的時候,徐西臨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隨手一抓,正好抓住了一個扶手,扶手是下拉似的,順著他的手勁下去了,竇尋關(guān)門的臥室應(yīng)聲而開。
徐西臨頓時靠了個空,兩個人一起順著慣性摔進了屋,正撞到了門口的椅子,竇博士羅在那里的書山轟然倒塌。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把椅子當(dāng)書架的毛病竟然還沒治好。
竇尋的胯骨跟沉重的椅子背來了個硬碰硬,發(fā)出好大一聲動靜。
椅子飛了。
竇尋︰“嘶……”
徐西臨踩著一堆“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墻上摸了兩下,按開了壁燈,黯淡的燈光照亮了竇尋疼得有點扭曲的臉,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徐西臨︰“噗——”
竇尋蹭了蹭鼻尖,好不尷尬。
徐西臨︰“我是趕上你變身了嗎?”
他說話時微微揚起眉,竇尋方才本來沒想怎么樣,這會與他在狹小的空間里相對而立,沒來得及扼殺在搖籃里的不軌之心見風(fēng)就長,瞬間完成了萌芽到一樹參天的過程,頂破了多年的離愁別緒與黯然銷/魂。
他胸口的心臟開始狂跳,喉嚨干渴得說不出話來。
徐西臨干咳一聲,為了緩解快要點出火來的氣氛,他用收拾地上攤的書轉(zhuǎn)移注意力,撿起第一本,徐西臨無意中瞥了一眼封面,沒話找話說︰“哦,這本書我也買了——早說從我那拿不就得了?”
竇尋這才想起還有這碼事,臉一直紅到了耳廓。
“這本我也……”徐西臨目光一掃掉在地上的書,在一張張熟面孔下終于意識到了什么,有點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竇尋,嘴角要笑不笑地上下幾次。
竇尋目光躲閃了一陣,被他看得惱羞成怒,瞪了回去。
徐西臨拿著一本書晃了晃︰“咱倆這是那個……那什么,算心有靈犀,對不對?”
竇博士終于被他調(diào)侃毛了,一言不發(fā)地回手帶上了臥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