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兼竹醒時已經(jīng)天明，他后半夜運(yùn)氣很好，沒再從樹上掉下來。

正待翻身而下，卻看樹下擺了張床榻，架得結(jié)實(shí)牢靠，四四方方。兼竹眼睫眨了一下，隨即嘩啦一聲落地，俯身在木架上叩了叩。

咚咚兩聲，蒼譽(yù)兄，這是何意?

在湖邊練劍的那道身影停了下來，問閑劍影快如流光一瞬沒入劍鞘，懷妄轉(zhuǎn)頭，床榻。

給我的?兼竹有些小驚訝。

我從不睡覺。懷妄沒有正面回答，但話中意思已然明了。

兼竹面上的神色一下明躍起來，他欣然地側(cè)身坐上去。床榻只搭成了形，還未鋪上墊絮，真結(jié)實(shí)，莫非蒼譽(yù)兄常做這種手工?

懷妄沒有回話，轉(zhuǎn)頭又練起了劍招。

兼竹也不在意，他得了新床鋪，立馬從乾坤袋中掏了掏，抽出幾塊布料鋪了上去。單薄的幾張布蓋得不完整，他躺上去咕嚕一滾，隨即被棱角分明的骨架格得嘶了一聲。

他坐起身來，看著面前硬邦邦的床榻陷入了沉思

懷妄結(jié)束一套劍法，問閑利落入鞘。劍光映著湖光晃在他淺色的眼底，他微微吐出一口濁氣，轉(zhuǎn)頭時視線掃過樹下。

淡然的目光忽地一滯。下一刻，他沒忍住幾步走過去。

兼竹正彎腰鋪著床，頭頂便落下一片陰影。他抬頭招呼了一聲，蒼譽(yù)兄。

懷妄的視線定格在床鋪上方平平整整的草垛上，草垛上又鋪了布料當(dāng)床單，還有幾根草葉隨著兼竹并不嫻熟的動作簌簌落在下方。

…你在做什么?

鋪床。兼竹拿松軟的草料墊了一下，同人道謝，多謝你為我搭床。

不必。懷妄目光落下，對你來說并無區(qū)別。

把草垛放榻上，還不如就直接睡草垛上。

聽出他話中的意味，兼竹羞赧，山中資源有限。

他說話時恰一陣山風(fēng)拂過，布料下的草葉被簌簌吹散了一疊，床榻立馬矮了幾分。

懷妄，

默了片刻，他眉心—跳，你隨我來。

銀色的身影轉(zhuǎn)身就朝山下走，一頂帷帽扣在了頭頂。白紗飄揚(yáng)，真如謫仙落入凡塵。

兼竹揣著袖子好奇地跟上，去哪兒?

下山。

下山做什么?

買床褥。

兼竹驚嘆，蒼譽(yù)兄真是個好人!

白紗底下，懷妄面無表情地將那稱贊收入耳中。他想∶罷了，凡事有始有終，他就再幫人這一次。

下次他絕不多管閑事。

5.

兼山地處偏僻，出山后跨過一片荒野才近城池。

兩人落在城池外，懷妄隔著面紗轉(zhuǎn)頭看了眼身側(cè)的兼竹。后者依舊是本尊的模樣，一襲青衣，墨發(fā)如瀑。

四周荒草遍野，襯得那側(cè)顏越發(fā)明麗柔和，相當(dāng)惹眼。

他們附近游人不多，卻也有好幾人頻頻側(cè)目。懷妄眉心微蹙，同還在四下打量的兼竹道，你要不要也戴上帷帽?

為何?兼竹收回目光轉(zhuǎn)向他。

懷妄動了動唇，出口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zhuǎn)，不方便。

戴上豈不是更不方便?

有何不便。

吃東西得把面紗撈起來。

略顯荒唐的回答放在兼竹身上竟相當(dāng)合理。懷妄看了他一眼，接著抬步往城門的方向走，隨你。

入了城中，人潮一下變得擁擠。

兼竹和懷妄之間的距離被迫拉近了些。他很少下山，這會兒看什么都新奇，一邊走一邊往街邊攤鋪上打量。在一個挑旦小販側(cè)身路過時，胳膊忽然被拉了一下——

扁擔(dān)險險地從他頭邊晃過。

兼竹背部靠在了懷妄身側(cè)，修真之人體感敏銳，隔了兩層布料似乎都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只一息懷妄便撤開身，低聲道，看路。

兼竹轉(zhuǎn)回來同他笑笑，多謝蒼譽(yù)兄。

他一雙眼天生帶笑，這會兒笑意自然流露更讓人生不出脾氣。懷妄嗯了一聲，抬步走在前面。

不多時他二人就至商鋪。

一踏入門中氣溫立馬變得陰涼。兼竹抬眼只見店內(nèi)四周都掛著錦緞長布，或素雅或繁復(fù)，來往客人眾多，生意興隆。

在他打量間懷妄已幾步走到柜臺前，一套褥子，還有墊絮。

懷妄身上的衣衫用料不凡，剛進(jìn)門時便引起了掌柜的注意。這會兒聽他要買床褥，掌柜立馬股勤道，客官是喜歡哪種呢?

頓了頓，懷妄回頭，兼竹。

這還是他頭一次叫兼竹的名字。兼竹應(yīng)了一—聲跟過來，接著同掌柜道，能睡就行。

他說著往斜上方瞟了一眼。他其實(shí)挺喜歡掛在上面的那套云錦金絲蠶被，但看上去就價格優(yōu)美，他不太好意思開口。

掌柜做了這么多年生意，哪能看不出客人的喜好。

見兼竹目光在那套云錦金絲蠶被停留了幾息，他趕緊道，客官是不是喜歡那套云錦金絲蠶被?哎喲您眼光真好!這套床褥冬暖夏涼，睡著就跟枕在云里似的。

兼竹留戀的目光又多停留了幾息，不用，我喜歡枕在草垛里。

掌柜，

懷妄，

白玉似的手指遞出一枚銀錠，清冷的聲線響起，就拿那套云錦金絲蠶被。

兼竹刷地看向懷妄，眼神喜滋滋的，嘴里卻還在客氣，那多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