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夏天總是格外漫長悠遠,蟬鳴匿在枝梢間鼓噪到發(fā)狂,陽光刺透云層炙烤著屋脊瓦礫,碎石路徑上蒸騰的暑氣浮動在空中,在視線內(nèi)化作灼灼白光,覆著在周身的虛空中,脫不開也滅不盡。
初語的房間在屋宅西側(cè),陽臺正對著西隅院墻外的暗巷。
到了夜里,天光盡暗時,初語就要偷偷推開陽臺的玻璃門,舉著手電朝著暗巷外照去。她要時時刻刻懸著一顆心,看著千禾從院墻外翻進來。再踩著樓下的窗沿爬上二樓,每每翻到初語房間的陽臺上時,他便早已累到精力殆盡,渾身上下?lián)錆M灰塵污漬,然后口不擇言地亂罵一通。
初語總是一邊替他擦手擦臉,一邊哄著他的壞脾氣:“那你下次就不要翻墻進來好啦,又是怪院墻高,又是怪蘭草堆里污水多,還不都是你自找的?!?/p>
顧千禾聽著聽著就噤了音,待到全身都清理干凈了,他就掀開小床上的被子滾進去,露出一張雪潤精致的面龐,口中卻暗罵:“我恨死他們了?!?/p>
初語知道他在說誰,其實前些年他們剛搬來不多久,顧叔叔就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回家,自那時起,千禾和他父親的關(guān)系便惡化到一種再難相融的境地間去了。
千禾也是從那時起,開始偷偷翻墻到初語房間里過夜。
第一次是挨了打,嘴角都被扇出血,初語在陽臺拿著小手電照見他臉上的傷,氣得眼淚直往下落。
她一面是心疼千禾,一面又情愿有人陪她說話。
久而久之,他們就這樣開始共枕同夢的成長歲月。
千禾睡覺時有個壞習慣,死活都要抓著初語的手貼在臉頰旁才好入夢。初語偶爾睡醒,細伶伶的腕骨上總被他攥出明晰深重的五指痕跡。
每日天蒙蒙亮,千禾就要從床上爬起來,不情不愿地翻墻回家。
但他不是日日都來。
最起碼吵架時就不肯來的,他們倆一個比一個會冷臉,經(jīng)常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但又總能莫名其妙地和好,和好了千禾就繼續(xù)同初語睡在一個被窩里,腳抵著腳,頭靠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有時候初語聊幾句別的朋友,千禾就要賭氣。把臉瞥到一旁,縮在床角不吭聲。
初語就哄他呀,晃晃他的肩,又去牽他的手。把他五指指尖都輕輕柔柔地捏一遍,然后對他說:“小氣鬼,從沒見過比你還愛生氣的男孩子。”
千禾本來都被她哄好了,因著多說了一句,又開始負氣,又吵又鬧地把初語擠到墻角逼問:“你見過幾個男孩子呀,你說,你見過幾個?!”
鬧得兩個人通通面紅耳赤,又怕被隔壁的大哥聽見動靜,前額互相抵著一齊消聲屏氣,又啞然失笑。
那時他們十一歲,仍是懵懵懂懂的年紀。
千禾浸在昏悶沉沉的黑暗中對初語說:“我不喜歡你和別人一起玩兒,尤其是男孩,一見著你和別的男孩在一起,我就這里悶?!?/p>
他把初語的手壓在胸口的位置,一片闃然之中,初語仿佛都能感覺到千禾那副青雉單薄的身體里,心跳搏動的起伏。
千禾繼續(xù)說:“特別難受,真的,做夢都夢見你不要我,這里喘不上氣,就跟要死了一樣?!?/p>
初語頓時抽出手捂住他的嘴,忌諱極了,連連斥他:“你又胡說!顧千禾,你再說那個字,我就不理你了!”
顧千禾知道,由于初語身體的緣故,他們家里的每一個人,都很忌諱這些不吉利的字眼。
他趕忙認錯,握著初語的手,用牙尖咬她的嫩白的小手腕,跟小狗磨牙似的,含糊不清地說:“那你答應我,別和他們玩兒了,隔壁的胖胖,對街的小凱,還有你們班的班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