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意冷笑,“你盡過一天當媽的責任?現(xiàn)在才知道你是當媽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現(xiàn)在好好說話,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負面的情緒更是幾乎要把她淹沒。
她從不會忘了,父親最初入獄的那幾個月,倪茜唯恐帶上她這個拖油瓶遭人嫌棄,半夜帶著行李,悄悄搬進那個銀行高層購置的房子里。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著,也不敢睡,趴在門縫里看著倪茜把屬于她的東西搬得干干凈凈。
家中頂梁柱倒了,她一個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親媽都不管她,程家能給她一口飯吃已經(jīng)稱得上是仁至義盡。
學校的那些同學只知道程意意父親入獄,哪里知道那時候的程意意幾乎已經(jīng)到了僅能溫飽,學費都成問題的地步。
“不管怎么樣,我現(xiàn)在是為了你好,不管你說什么,你今天必須跟我走?!蹦哕缇碌拿兰拙o緊陷入她的手包,極力壓下火氣。
程意意不再多說一句,刷卡進房間,眼看房門就要關上,倪茜突然伸出手來,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著高跟鞋,半點沒有防備,被倪茜往后一帶,就這樣直直往后仰倒。
倪茜顯然沒想到程意意這么不經(jīng)拽,被她的動作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程意意的后腦勺朝走廊墻角的歐式金屬壁燈撞去。
那歐式壁燈的楞角極其尖銳,劇痛襲來,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覺后腦濕漉漉的,她楞楞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經(jīng)滿手都是鮮血。
那血沿著她的頸窩,流進了她的脊背,染紅了乳白色的高領毛衣。
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視線,總覺得在走廊盡頭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男人。
顧西澤,他為什么會在這?
“你在做什么?”那聲音冷冽包含威壓,仿佛帝都臘月的風雪。
倪茜嚇得一顫,這才回神,她捏緊了自己的手包,搖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往后退了幾步,猛地撞在了走過來的顧西澤身上。
她甚至連頭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轉(zhuǎn)過身逃離了走廊。
走廊的燈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開之后,顧西澤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腦后在滲血。她的眼睛半闔半閉,意識已經(jīng)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聲音險些打顫。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跡。他的心在這一刻被狠狠捏緊了,生疼。
他從來不曾想過有生之年,還會這樣在公共場合這樣失態(tài)。
倘若不是他車停在樓下,久久不見程意意開燈,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來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這里躺多久、流多少血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半跪在地板,顧西澤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領帶折成方帕,緩緩將程意意扶起來,坐在他的臂彎里,小心翼翼扒開她的頭發(fā),尋找到出血點,將折成的方帕按壓上去止血,一邊在程意意耳邊一聲接著一聲喚她的名字,一邊打急救電話。
“不要睡…意意,別睡……”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那么溫柔,可他卻也只能無力地重復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樓下那一分鐘的猶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鐘出現(xiàn)在這里,也許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程意意本來不想睡的,她聽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讓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實在太沉,沒有力氣強行撐開,也沒有力氣應答。大腦的皮層卻是活躍的,只是全裝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念頭。
倪茜不敢再來找她了吧,經(jīng)過這么一場,她們的母女情分真是什么也不剩了,那更好。
顧西澤呢?他為什么沒有走?又是什么時候站在了走廊的盡頭?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笑?
陶樂新發(fā)給她的數(shù)獨題還沒看,這次不知道又要多長時間能解出來。
住院要花多少錢?她還等著買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弱得幾乎快要聽不到,眼睛闔著,唇色蒼白,皮膚更是透明得不見血色,隨時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里想過,如果她回來,他便原諒她。
可程意意沒有回來,沒有一封郵件,也沒有一個電話。他憋著一口氣在心里想,他也決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終于忍不住去了她留學的公寓的樓下,雖然沒有敲門,可那時他發(fā)了誓,倘若她回來,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她。
可程意意最終沒有回來。
五年了,漫長的等待里,在他覺得他的愛幾乎都要變成恨的時候,程意意回來了。
可她就是這樣讓人一點恨不起來,也狠不起來的人,他似乎永遠沒有辦法做到瀟灑地對程意意這個麻煩精不管不顧。
血液浸透了方帕,顧西澤竟覺得自己按住出血點的手在顫抖。
“別睡…求你了…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