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日常的點(diǎn)滴中已經(jīng)逐漸將自己的后悔和愧疚傳遞給他,可兩人至今都沒有開誠布公地談當(dāng)年的事。
那是流淌在兩人之間的一條靜謐的河流,無法將它抽空,就只能等它在日積月累中隨空氣蒸發(fā),最后留下一道抹不平的溝壑。
后來,葉欽決定去參加同學(xué)聚會,并在聚會前一天臨時抱佛腳,翻箱倒柜找衣服。
經(jīng)過這幾天的休養(yǎng),葉欽已經(jīng)能用左腳踮地輔助著一瘸一拐地走了,醫(yī)生也讓他沒事走兩步省得肌肉萎縮,覺得累了就休息,切忌過度疲勞。
昨天晚上程非池來過,檢查他的腿傷,手掌貼在傷口上摸了摸,規(guī)定他每天只能走二十分鐘。吃完飯待了一會兒便離開了,葉欽想讓他留下的話都沒來得及醞釀出口。
也確實(shí)不太說得出口,地方這么小,大床都沒有一張,讓他留宿的話睡哪兒?睡一米二寬的下鋪嗎?
收拾好明天要穿的衣服,葉欽準(zhǔn)備先洗個澡。晚上程非池會過來,能空出洗澡的半個小時時間,也好跟他多待一會兒,多說幾句話。
洗到一半花灑不出水了,葉欽裹著浴巾出來檢查,廚房的水龍頭出水流暢,顯然不是自來水管道的問題。
他隨便套了件衣服,去樓下找房東來修。房東因?yàn)樯洗胃[不愉快陰陽怪氣半天,找種種理由推脫,說他們平時邋遢不勤打掃花灑才堵了的,讓他自己想辦法修。
想著程非池就快來了,葉欽放棄跟他扯皮,找了把扳手自己上,隨便擰了兩下,花灑短暫地噴了兩股水又歇菜了,水都灑在他身上,把他新?lián)Q的長袖體恤淋了個全濕。
怕什么來什么,剛才光顧著折騰沒注意看手機(jī),這會兒才看到程非池半小時前發(fā)來短信說馬上到,葉欽放下手機(jī)剛擦了把臉,敲門聲就響了。
換了件干凈衣服也沒能掩蓋形容狼狽,程非池在門口等了許久,見到頭發(fā)濕噠噠的葉欽,當(dāng)即蹙眉道:“怎么了?”
“一點(diǎn)小狀況?!比~欽指指衛(wèi)生間,“花灑不出水了?!?/p>
程非池進(jìn)到衛(wèi)生間里面,撥弄了幾下開關(guān),見確實(shí)不出水,擼起袖子就要試著修。
他比葉欽高了近十公分,稍一抬手就能摸到花灑上面接著的水管,葉欽看著他仰頭認(rèn)真研究的模樣,緊繃下顎線,脖子上凸起的喉結(jié),一顆因他不在身邊懸了好久的心這才找到落點(diǎn),飄飄蕩蕩地歸了位。
看得一入神,就忽略了點(diǎn)事。
等他猛然想起什么,準(zhǔn)備提醒程非池小心時已然晚了,只來得及“欸”了一聲,花灑就嘩啦啦出了一波水,正對著程非池胸口,瞬間把他上半身澆得透濕。
兩人回到客廳,葉欽拿了條干毛巾給他,抬頭視線剛好撞在他白襯衫緊貼皮肉的胸口,嚇得忙低頭垂眼。
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偷瞟。
程非池身材挺拔修長,濕透的襯衫將他上半身的輪廓勾勒無余,連抬胳膊擦頭時起伏的肌肉線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蒙著一層薄霧般若隱若現(xiàn)的肉色看得葉欽口干舌燥,轉(zhuǎn)身拿起桌上的水咕嘟咕嘟喝了個底朝天。
這邊還在為自己的流氓心態(tài)羞愧,那邊從始至終一派坦然的程非池就拿起外套要走了。
“我先回酒店了,昨天的剩菜在冰箱你湊合吃一頓,明天有工作可能要晚……”
話沒交代完,被一個人從背后抱了個滿懷。
“今天就別……別走了?!比~欽收緊雙臂,剛擦干不久的臉毫不在意地貼在程非池濕掉的襯衫上使勁蹭了蹭,“別走了,留下來好不好?”
程非池手上還拿著外套,被他這猛地一撲撞得向前踉蹌了半步,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他沖過來的速度有多快,他的腿哪里經(jīng)得住這樣的折騰。
把外套扔在旁邊的柜子上,程非池的手放在葉欽的胳膊上:“先松開,你的腿……”
葉欽狠狠地?fù)u頭,胳膊纏得更緊了:“你別走,你先答應(yīng)我別走?!?/p>
程非池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怕他的腿有個好歹落下病根,只得無奈答應(yīng):“好,我不走。”
聽到肯定的回答,葉欽卻食言了。
他仍是不松手,呼吸噴薄在濕潤的布料上,蒸騰起綿綿不絕的水霧,卻又因?yàn)楸е@具令人踏實(shí)的身體,終究在這霧里看花中找到了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的源頭,也燃起了十二分的勇氣。
“我、我知道,我知道你那么好,你對誰都可以那么好?!比~欽嗓音發(fā)啞,迫不及待地說,“可是我還是,還是想跟你在一起,既然你還、還愿意接受我的話,我們和好吧,或者把過去都忘掉重新開始,你選一個好不好?我都聽你的?!?/p>
葉欽語速很快,說完大腦空白了一瞬,忽又想起還有什么沒說,手指絞緊,噴在后背的氣息漸漸變得灼熱:“對不起,哥哥,我喜歡你啊哥哥,我好喜歡你……”
機(jī)會來之不易,他兀自吐露心聲,卻因?yàn)榭床坏匠谭浅氐谋砬椋圆恢浪男囊驗(yàn)檫@磕磕絆絆的一番話掀起了怎樣一番驚濤駭浪。
好像勾起了他遺忘在回憶深處的某些東西,又好像把橫亙在心中的懊悔和不甘悉數(shù)壓了回去。
他早就在趕到首都的那一天選擇了妥協(xié)接受,且從旁人口中證實(shí)了當(dāng)年的事并不全然是他想的那樣,卻在上一秒才真正釋懷。
從前他的他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豁達(dá)從容,貧寒的出身,階級不對等的戀愛,都在成長的道路上激發(fā)了他過分敏感的自尊心,使他對所謂的欺騙恨之入骨。
還遮蔽了他原本可以窺見真相的眼睛。
程非池掰開葉欽抱著他的手,轉(zhuǎn)過去面對著他,他躲他就追,他低頭他就捏著他的下巴逼他抬頭。
葉欽滿眼是淚,對上程非池直直望著他的視線,慌得無處可躲,一眨眼,一滴眼淚從眼角溢出,順著側(cè)臉滑到下頜,被干燥的手指揩去。
“哭什么?”程非池問他。
葉欽搖了搖頭。他只能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想來是先前重新被接受時的情緒積攢至今,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現(xiàn)在一點(diǎn)都不怕了,哪怕程非池不回應(yīng),他也不害怕了。他把該說的、能說的都說了,接下來交由對方選擇便好。
可他的心口還是止不住地發(fā)顫,眼淚撲簌簌地掉,不一會兒就把程非池的手掌心打濕了。
“別哭了?!背谭浅卣f。
葉欽拼命點(diǎn)頭,吸著鼻子咬著嘴唇忍眼淚。他不知道程非池為什么要叫他別哭了,更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么可憐,還有多么勾人。
待到他意識到程非池變深的眸色意味著什么,黑影倏地在面前放大,程非池就著捏著他的下巴讓他抬頭的姿勢,對著他的唇吻了上去。
腦袋不清醒的時候,或者喝了酒膽子大的時候,葉欽也不是沒想過兩人重逢后的第一個吻該是什么樣子。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吻會是他恬不知恥地主動湊上去,程非池就算回應(yīng)也是沉穩(wěn)克制的,像從前每次一樣輕輕地廝磨碾碰,溫柔而綿長。
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狠狠碰撞摩擦之后,欺過來的灼燙雙唇吮了一下他還沾著淚的下唇,短暫分開之后便再次碾上去,用舌頭撬開唇齒長驅(qū)直入,急切得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伴著錯亂嘈雜的鼻息,用力的程度甚至可以用粗暴來形容。
像是忍了很久,比葉欽想像過的所有可能性加起來還要久。
交纏的水聲在耳邊蔓延,形勢完全被一人掌控,葉欽連回應(yīng)都萬分艱難,不多時便止住哭泣,喉間只來得及溢出幾縷難耐的氣音。腦中也是亂的,除了知道在和他接吻的是剛才自己口口聲聲喊著的哥哥,別的什么都想不起來,也無暇去想。
分開時,葉欽渾身又酥又軟,像小死過一回,趴在程非池胸口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找回飛散天邊的神智。
口中還殘留著一點(diǎn)眼淚的咸味,混合著對方的味道,惹得他留戀不已,喘勻呼吸后,追著那氣息的來源處抬起了頭。
視線再無處可避,直直撞進(jìn)他深邃的眼眸中。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許久之后,程非池先抬起手,指腹撫過葉欽沾著細(xì)密水珠的睫毛,后知后覺地想起要交代點(diǎn)什么,讓這個愛哭的小家伙把心放到肚子里,憋了半天,蹦出來兩個字:“不是?!?/p>
自了解葉欽的恐懼與不安之后,他便嘗試著通過各種方式主動表達(dá),發(fā)短信也好,直接上門也罷,總之不能繼續(xù)活在之前五年的封閉中,讓小家伙胡思亂想,也攪得自己心神不寧。
葉欽被他摸得癢,眨了下眼睛,還沒追問出口,就聽見程非池鄭重地補(bǔ)充道:“不是對誰都可以這么好,只有你?!?/p>
呼吸猛地一滯,葉欽瞪大眼睛與他對視,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程非池也回望著他。
自己的想法能傳達(dá)給對方幾分,程非池不確定,他只知道葉欽的真心已經(jīng)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他整個人密不透風(fēng)地包圍。
勇敢是為了他,怯懦也是為了他。
他早就該撕碎縈繞在耳畔的心口不一,撥開遮擋視線的虛實(shí)畫面和重重誤會。
他早就該看到這雙滿含愛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