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們說說你表哥嘛!”
裘永思笑笑,說:“今夜還是先聽一番阿泰的琴聲吧?!?/p>
阿泰走過廳中,跳舞的姑娘全部停下動作,紛紛簇擁上來,阿泰摟住其中一名,在她嫩臉上輕輕一親,徑自走到廳內(nèi)最里頭的榻上。
“不來點兒酒么?”裘永思笑道。
侍者馬上上酒,今夜倚詩欄中坐了不少前來京城趕秋試的各地舉子,見陪伴的姑娘紛紛探頭張望,便不滿道:“那胡人怎么了?”
“噓?!惫媚锉闶疽馀e子別多問,又忍不住探頭朝屏風外看。
阿泰頭頂懸著數(shù)盞明燈,二樓、三樓欄桿上已全是女孩兒,一眾恩客亦不明所以,跟著出來看了眼。只見那璀璨燈光之下,阿泰一頭深棕色卷發(fā),雙目如海水般碧藍深邃,深目高鼻,皮膚如牛奶般潔白,朝聽眾們笑了笑。
滿場肅靜,阿泰盤膝而坐,懷抱巴爾巴特琴,卻不撥弦,清了清嗓子,倒是先唱了起來。
“多少荒原曾是繁花似錦的花園……”
“多少宮殿已成今日斷壁殘垣……”
聲音一頓,阿泰五指一撥巴爾巴特琴的琴弦,琴弦連續(xù)震響,仿佛有股奇異的魔力從他的指尖流淌而出,就像月光灑滿庭院,銀飾發(fā)出細碎聲響,發(fā)出白光的牡鹿從那雜草叢生的庭院中走過,剎那滿庭綻放出雪白的花朵。
“我沉醉在你的雙眼,早已忘了流逝的時間……”
阿泰稍稍側(cè)過頭,閉上眼睛,那側(cè)容英俊得令人屏息,倚詩欄的二樓、三樓房門接連開啟,所有人都被這樂聲吸引,輕手輕腳下樓來。
那一刻,整樓仿佛都陷入了一場夢境里,在這音樂之中身不由己。
裘永思面帶微笑,耳朵里塞著兩團棉花,腦袋輕輕搖擺。
后巷內(nèi),鴻俊聽完李景瓏所述,滿臉通紅,既興奮又好奇,問:“真的?”
李景瓏這輩子再也不想朝鴻俊重復一次剛剛說過的話。
“對誰都不許說!”李景瓏勒令道。
按理說鴻俊已年滿十六,大唐民風開放,而長安少年十三四歲便算成年了,逛平康里乃是尋常事,李景瓏平日帶龍武軍部下亦不禁止他們討論。然而在面對鴻俊時,他的內(nèi)心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罪惡感。
“這么好的地方,你為什么不來?”鴻俊問。
“我當然不來!”李景瓏差點被這句話氣炸了,“我像那種人嗎?”
莫日根探頭出后院,朝兩人吹了聲口哨,招手示意可以進去了。李景瓏表情嚴肅,示意鴻俊必須守口如瓶,但似乎也沒這個必要。
“開工了!”李景瓏動動鯉魚妖,說,“你去樓前守著?!?/p>
兩人轉(zhuǎn)身,快步跑向后院。
二三樓居然還真的全空了!鴻俊甩出鉤索,與李景瓏飛身上了二樓,莫日根等在二樓靠外側(cè),遞給李景瓏和鴻俊兩團棉花。李景瓏隨即塞進耳朵,鴻俊拿著棉花,一時不知何意。
李景瓏走在前頭,鴻俊挨到靠樓的柵欄,朝下看了一眼,琴聲如同天籟傳來,倚詩欄中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就像被定住的木偶一般。
鴻?。骸啊?/p>
阿泰的歌聲里有著流水般的月光、欣欣向榮的庭院……說時遲那時快,莫日根抓起鴻俊的雙手,把棉花塞進他的耳中,剎那琴聲與歌聲遠離,鴻俊一瞬間就回到了現(xiàn)實。
李景瓏在前面拖著他,把他拉進了房間,低聲道:“別聽了,快干活?!?/p>
莫日根守在門外,以免再出意外,鴻俊仍不住往外看,問:“那是阿泰在彈琴?!”
鴻俊大約能猜到,這多半是阿泰的法術,只是平時在驅(qū)魔司中彈琴自娛時,不曾朝他們用過而已。他趴到榻底前朝內(nèi)張望,李景瓏未曾發(fā)現(xiàn)異常,收起劍,過來扛榻,咬牙道:“你不是聽過?”
“沒有像今天這么……找到了!”鴻俊發(fā)現(xiàn)床底果然有個長條形的布包,忙把它拉出來,卻再次看見了那死人干癟的頭顱。
“哇啊——!”鴻俊嚇得大叫起來,大喊道,“又是這個!”
莫日根在外敲門,李景瓏應聲,示意自己正在里頭沒事。
“咦?我為什么要說又?”鴻俊自言自語道。
“拖出來?!崩罹碍囌f。
鴻俊拖出那干尸之后,李景瓏將床榻放下,這次李景瓏有備而來,并無驚悚,他拆開布條,雙手戴上一副黑色絲綢手套,開始檢查尸體。鴻俊則看得一臉發(fā)毛,躲在李景瓏身后。
“男人,年齡介乎三十到四十之間?!崩罹碍囌f,“你看這衣服,不像商人,也不像官員,興許是名赴京趕考的讀書人……鴻俊?”
“我不敢看!”鴻俊看見那具干尸黑黝黝的,大張著嘴,露出牙床,被李景瓏剝了衣服,暴露在燈光照耀下,說不出地惡心,當即汗毛倒豎。
李景瓏說:“別怕,又吃不了你,你看看,他是被什么妖吸干了精血?這不可能是緩慢腐爛的效果?!?/p>
“妖怪就是這房間的主人嗎?”鴻俊突然靈機一動,四處翻找柜子、抽屜。
李景瓏說道:“別亂動東西,會被發(fā)現(xiàn)的。”
鴻俊埋頭道:“如果是妖怪,一定會有些隨身的法寶或是邪物,可這兒并沒有。”
李景瓏沉吟片刻,樓下還在彈琴唱歌,莫日根在外問道:“還沒好嗎?”
鴻俊翻找以后,說道:“這間房里沒有妖怪。”
“我問一個問題,你感覺得到妖氣么?”李景瓏問。
鴻俊搖頭,李景瓏沉吟道:“妖一定就在這座樓里……唯今之計,只好大膽一點兒了,鴻俊,借你鉤索一用。稍后你與莫日根分別到樓兩側(cè)去,盯緊大廳眾人,隨時放飛刀……”
“我的飛刀只剩三把了?!?/p>
“包我身上,定能回來。”
倚詩欄正廳中,阿泰奏琴,一輪行云流水般的急催,已到酣時,曲聲如風云初起,掩去一抹圓月,又如萬葉齊飛,鋪天蓋地。
“……我在這暴風雨中苦苦追尋……”
阿泰的歌聲響徹全樓,而就在此刻,轟然一聲,一具干尸從樓上被繩索捆著脖頸,墜了下來。裘永思與阿泰猝不及防,同時被嚇了一跳,阿泰尚不知發(fā)生何事,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二樓。
歌聲戛然而止,廳內(nèi)上百人怔怔看著那干尸。數(shù)息后驀然爆發(fā)出一陣尖叫——!
倚詩欄內(nèi),老鴇駭?shù)每窠?,客人們頓時驚慌失措,樓中產(chǎn)生了大規(guī)模的騷亂,尖叫聲此起彼伏,不少姑娘暈了過去。
而就在這一刻,李景瓏、鴻俊與莫日根從二樓的三個方向同時觀察廳中客人,只見角落里的一名女子臉色一變,退后一步。
大廳另兩個角落里,又有兩個陪伴恩客的女孩大驚,瞥向那女子,繼而三人不約而同,剎那抬眼望向二樓晉云的房門!
說時遲那時快,三把飛刀刷然破空而來,射向那些女子!女子尚未意識到自己已暴露身份,卻知大難臨頭,當即以手一揮,綾羅抖開,發(fā)出暗淡紫光。孰料那飛刀卻絲毫不懼紫光,帶著烈火射去,剎那沒入女子肩膀!
“跟著飛刀!”李景瓏喝道,“別讓她們跑了!”
李景瓏翻過欄桿,飛身落下一樓大廳,這時候廳內(nèi)早已大亂,阿泰收了琴,與裘永思沖出,莫日根一撐欄桿,以肩膀撞開二樓窗門。
大廳靠門的女子痛喊一聲,三名女子各自伸手,去抓肩上飛刀,手掌一碰到飛刀卻被灼得狂呼,知道來了高手,當即不敢再戀戰(zhàn),轉(zhuǎn)身奔逃。
其中一名女子看似道行最高,爬窗跳出前一回頭,手指間射出一道火焰,轟然射向廳堂內(nèi)半空。
那時鴻俊正從二樓躍下,李景瓏驀然喝道:“鴻俊當心!”
鴻俊猛地一側(cè)頭,火焰從他身邊飛過,目標卻不是他,而是懸在半空中的尸體,火焰一觸干尸,頓時熊熊燃燒起火,將干尸燒成灰燼!
靠門的女子一沖出門外,莫日根便從二樓撞破窗門飛出,身在半空時敏捷彎弓搭箭,唰唰唰連著三箭飛去。
那女子沖出時忍不住回頭看追兵,不回頭不打緊,這一回頭,脖頸瞬間迎上了飛行箭矢,被射了個對穿,“嗡”一聲在白光里化作一只碧眼棕毛的狐貍,張大了嘴,脖頸鮮血狂噴,繼而另兩箭飛來,腹部、腿部再中一箭,當場斃命!
李景瓏怒吼道:“下手太重了!警告一次!另外兩只呢?!”
莫日根落地,一招手,三桿箭唰地飛回,將那狐貍扯得鮮血四迸。
“我沒想射它脖子!”莫日根無辜地喊道。
這時間鴻俊收了脖子,也追了出來,倚詩欄中推搡的推搡,踐踏的踐踏,已鬧成一團。
鴻俊招手,飛刀回到手中,訝異道:“狐貍?”
“狐妖?!崩罹碍囌f,“去找你的飛刀,快!”
“在……”鴻俊轉(zhuǎn)頭四顧,說,“巷子里頭!”
“趙子龍呢?!”李景瓏道,“快快!你們怎么一點默契都沒有?”
鯉魚妖抓著個錦囊,搖著尾巴跑來,說:“來了來了!”
李景瓏一腳把鯉魚妖踹了進樓里,馬上與鴻俊、莫日根兩人前去追蹤另兩只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