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瓏停下動作，答道：“你也會，但你將死得毫無尊嚴(yán)。”

獬獄不住顫抖，巨大的蛟軀盤旋游動，巴蛇生怕它驟然暴起，警惕地盯著傷痕累累的黑蛟。

“我們從不知未來的道路充滿如斯荊棘?！崩罹碍囀种心笾?，微微顫抖，認(rèn)真道，“現(xiàn)在想來，走過的每一步，大抵是天意注定?！闭f著，他抬起頭，與鴻俊對視，鴻俊卻帶著往常的微笑，手指輕輕地分開李景瓏鮮血淋漓的手，與他十指交扣。

“我們?yōu)榱送瓿蛇@一使命而生?！崩罹碍嚦櫩≌f，“這一路上，哪怕在最絕望時，我們亦從未想過放棄?！?/p>

“你又為什么而生？”他仰頭朝向獬獄說，“如今你有再多的不甘與痛苦，也已到了盡頭，想想你自己，再想想鴻俊?！?/p>

“若非是我！”獬獄幾乎是怒吼道，“鴻俊早就死了！他不會活下來！”

“你替他承受了這魔種。”李景瓏說，“天魔為什么存在，想必你比我們更清楚?！?/p>

獬獄突然安靜了，早在許多年前它就比孔宣更清楚，魔種的存在，并非滅世，而是救世。

“這是一枚替眾生應(yīng)劫的種子?！兵櫩≌J(rèn)真說，“丞相，這就是得到魔種的使命，我從最開始得知我的使命時，從未逃避，只是始終堅(jiān)定不移地履行著它?！?/p>

獬獄別過頭去。

“但你活下來了。”獬獄沉聲道，“反而是我，被關(guān)進(jìn)這最后的深淵之中?！?/p>

李景瓏端詳獬獄，獬獄已近油盡燈枯，誰也無法想到，這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蛟王，享盡紅塵中榮華，大唐的崛起與隕落的見證者，臨死前竟如此憋屈，被關(guān)在這一地方。

“離開這里吧?！崩罹碍嚨溃拔沂菫榱朔拍汶x開而來的?！?/p>

鴻俊瞬間道：“景瓏？”

李景瓏站起身，與鴻俊一同面對獬獄，認(rèn)真道：“狐王為我們打聽到了消息，再過一天，鯤、鵬便會將你吞噬，消化你的三魂七魄，且獲得這殘存的魔種?！?/p>

鴻俊聽到這話時頓時震驚了，獬獄卻仿佛早知這結(jié)局，被鯤與鵬囚禁在地底多日，自己對他們來說必然有特殊的作用，既是引來驅(qū)魔司的誘餌，更是他們的糧食。

“還在我很小的時候?！扁唱z緩緩道，“父親便曾告訴過我……在這世上，誰也掙不脫宿命的藩籬……這座鎮(zhèn)龍塔是個囚牢，然而即使離開高塔，前去外面的世界，又有什么不一樣？”

“萬物來到這世上，俱有其使命。這使命，方是一生里最終的劫數(shù)，功德圓滿之日，亦是渡劫之時。”

“可我的劫數(shù)又在何方？這一生……劫就如一根繩索，系在我的喉頭……最可悲的，竟是我始終未等來天劫，卻已在自己的心魔中淪亡。”

“回頭想來，鯤、鵬擁有洞徹天地與人心之力，自以為跳脫宿命，又何嘗不是在劫數(shù)中苦苦掙扎？”

洛陽明堂。

“我知道你們也許對我所為頗有微詞?！鼻嘈圩呦蛲踝?，沉聲道，“本以為這次的事，不需要過多的解釋?！?/p>

明堂外黑壓壓的盡是妖怪，鯤神走進(jìn)殿內(nèi)，長身而立。

玉藻云與戰(zhàn)死尸鬼王一致保持了沉默，青雄的目光挪向戰(zhàn)死尸鬼王空空如也的右袖。

“不必?fù)?dān)心。”青雄喃喃道，“我讀不到你們的心。一位沒有心，神識盡在內(nèi)丹所留存的三魂七魄里；另一位，以心機(jī)城府著稱，女人心，海底針，想瞞過我簡直是輕而易舉，我那小侄兒也不止一次提醒過我，心，是會騙人的?！?/p>

“所以呢？”玉藻云不為所動，對青雄的開場白保持了適度的輕蔑，“會審妖王之前，預(yù)備先會審會審我們倆？”

“這是終于承認(rèn)你們終究算一伙的了么？”鯤神緩緩道。

“耍嘴皮子沒有什么意義，袁昆。”戰(zhàn)死尸鬼王沉聲道，“我不記得在召集本族，重立圣地時提到過什么千秋萬世的大計(jì)。那小孔雀雖然只當(dāng)了一天妖王，卻也不是說廢就廢的?！?/p>

青雄：“所謂‘正統(tǒng)’乃是人族天子才用的名號，我不記得妖族什么時候有了這規(guī)矩。鬼王……”

他巍然坐在王座上，以手指不經(jīng)意地輕輕敲了敲扶手，說：“現(xiàn)在我最后悔的，是當(dāng)初沒有在鴻俊小時候，便教授予他這未來的使命……”

“是么？”玉藻云懶洋洋地打斷了他，隨口道：“只恐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罷。畢竟在真火鳳凰面前，有些話，還是說不得的?！?/p>

“我記得是誰告訴過我?！睉?zhàn)死尸鬼王道，“他是注定必死？連擁有扭轉(zhuǎn)宿命之力的兩位妖王亦吃不準(zhǔn)最后的結(jié)局。”

玉藻云道：“我想有人早就做好了另一手準(zhǔn)備罷？畢竟萬一鴻俊真的死了……”

“他不能死。”這次輪到袁昆開口，“讓他活命，是為了消耗不動明王六器，若非如此，我們無法控制驅(qū)魔司，只有六器分散，隱去一器，從此不動明王在神州大地漸漸銷聲匿跡，妖族才有重新崛起的可能?！?/p>

“所以，我覺得我們很需要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鼻嘈圮E著二郎腿，漫不經(jīng)心地坐在王座上，說，“哪怕我的侄兒顯然沒有搞清楚身為妖王的立場……”

“此乃貴禽族重明涅槃前所持立場?！睉?zhàn)死尸鬼王沉聲道，“也是曜金三圣之中，孔宣所持立場?！?/p>

“好罷?！鼻嘈鄄淮蛩阍偌m纏這個問題，“至少從目前看來……”

戰(zhàn)死尸鬼王卻絲毫不給他留任何情面，沉聲打斷道：“以我所知，天下眾妖以龍、鳳二族為馬首是瞻，龍族因山海之戰(zhàn)隱退后，曜金三圣為神州妖族名義上之王。決斷時，三圣之中，須得其中二者一致?！?/p>

青雄頓時怒了，雖未曾回答，余下三名妖王卻都感覺到了他的怒意。

“我想……鬼王的意思是，孔鴻俊代表孔宣與重明?！庇裨逶拼鸬?，“除非所有妖王一致決議，否則是廢不掉他的?！?/p>

袁昆道：“所以，現(xiàn)在正要決議。狐王，我很明白你的感受，愛上一個凡人，并與他渡過將近半生，等來這么一個結(jié)局，這不是誰都能嘗試的?！?/p>

玉藻云冷冷道：“李隆基還沒死呢，談何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