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予你一生

夏爾站在鏡子前，十分認(rèn)真地整理著自己的西裝和領(lǐng)結(jié)。

這并不是他第一次參加婚禮，他已經(jīng)有過四次失敗或者短暫的婚姻，婚禮進(jìn)行曲以及教堂甚至于婚禮誓詞對于他來說都比一般人更加熟悉。

但這一次，他很緊張。

他的發(fā)型，他的衣領(lǐng)是否平整，他的袖口是否完美，當(dāng)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他甚至莫名感慨起來——為什么他不能看起來像那個家伙一樣年輕。

因?yàn)樗⒓拥?，是他十五年的對手又或者說是唯一的朋友勞倫斯?歐文的婚禮。

歐文和自己不一樣，他一生放蕩不羈，不受約束，如果有一天他愿意結(jié)婚，那么夏爾相信，那一定是一生一世。

和他流水一般的愛情與婚姻不同，像歐文這樣的家伙，一旦認(rèn)定了，就永遠(yuǎn)不會改變。

恍然之間，夏爾忽然想起了許多許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見到那家伙的情景。

那時候的自己自信滿滿，如同正午的驕陽，不曾將任何人放在眼中，哪怕是那些被萬千媒體追捧的頂級車手。

因?yàn)橄臓栔溃约簳⑺麄円灰惶袈湎聛怼?/p>

而進(jìn)入路特斯車隊(duì)的第一次試駕，同他一起試駕的隊(duì)友卻展現(xiàn)出了高超的駕馭能力，每一次過彎，夏爾都感覺到自己被挑釁，甚至于從挑釁變得越來越像某種曖昧的調(diào)侃，這讓夏爾第一次對試駕產(chǎn)生了全速一搏的沖動，兩車的較勁差一點(diǎn)燒胎。

這一場試駕讓夏爾意猶未盡，當(dāng)他走下來的時候，對面的家伙正好摘下安全帽，扯下防火罩。亞麻色的發(fā)絲輕輕晃了晃，發(fā)梢點(diǎn)綴著日光，綠色的眼眸中有一絲風(fēng)流意蘊(yùn)。

這是夏爾第一次見到這么好看的家伙，他是男人嗎？還是女的？

就在夏爾恍然的時候，對方夾著安全帽走過了他的身邊，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那家伙唇角那一絲笑意，口型似乎在說：別迷戀我，我是直的。

心中無名業(yè)火騰然而起，拉開了兩人十五年的較量序幕。

此時的夏爾雙手握著方向盤，在十字路口等待著紅燈，心里忽然猜想，穿著結(jié)婚禮服的歐文會是什么樣子？臉上又會是怎樣的笑容？

嘆了一口氣，夏爾小聲說了一句：“你一定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因?yàn)樗鋵?shí)是很好的男人。”

紅燈還有十幾秒。夏爾忽然想起了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在比賽之中受到重傷，整個賽車都如同被撞成粉末一般，他因?yàn)槟X震蕩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里。

醒來的時候，大腿和脖子上都被打上了石膏，那一刻，他是有一絲恐懼的。

十年前的賽車安全性可不像是現(xiàn)在這么好，這樣的傷不僅僅會毀掉自己的賽車生涯，也同樣可能毀掉他的人生。

還好車隊(duì)的人告訴他，只要康復(fù)了他還能繼續(xù)比賽，只是會錯過接下來的一整個賽季而已。

“你知道這場比賽之后，歐文沒有接受賽后媒體采訪就來醫(yī)院看你了嗎？”助理告訴他。

“看我什么？你讓他放心，我沒死呢！”夏爾當(dāng)時想像的是歐文看見他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的嘲笑表情。

“你一直沒醒，他在你病房里陪了你兩個多小時，你未婚妻來了，他才走。”

夏爾的心被戳了一下。

幾乎每天，夏爾都會與未婚妻有一段不歡而散的談話。比如說這一天也是。

他們坐在醫(yī)院的長椅上，夏爾瞇著眼睛曬著太陽，他伸出手，看著日光從指縫間穿梭而過，腦海中想像著的是賽道之上引擎的嗡鳴還有空氣震裂的聲響。

“夏爾，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的未婚妻莫妮卡不滿地說。

“我在聽。你希望我放棄賽車，對吧?！?/p>

“是的！你不知道我看見你的車被撞到飛起來是怎樣的心情！我不能永遠(yuǎn)為你活在恐懼里！”

“說的好像我技術(shù)很爛，每一次都會撞車一樣?！毕臓栃χ聪?qū)Ψ健?/p>

他喜歡莫妮卡漂亮的臉，喜歡她牽掛他的樣子，喜歡她烤焦的點(diǎn)心，可是好遺憾……莫妮卡卻永遠(yuǎn)理解不了他對速度與極限的追求。

在她的心里，自己永遠(yuǎn)只是一個瘋狂的冒險(xiǎn)者。

“這和你的技術(shù)無關(guān)……而是我害怕失去你。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可以停下來了嗎？我可以請求你停下來嗎？”莫妮卡的眼淚掉落下來。

那么柔弱，那樣地讓人想要攬入懷中。

可是，他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你知道撞車的那一刻，我擔(dān)心的不是自己會不會死，而是自己還能不能賽車嗎？”夏爾認(rèn)真地看著她。

“我明白了。我想我們不需要再繼續(xù)下去了。”莫妮卡轉(zhuǎn)過身去，順帶把輪椅也推走了。

“喂！莫妮卡！好歹把輪椅留下來給我！”夏爾喊了出來。

莫妮卡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夏爾自嘲地一笑，閉上眼睛，繼續(xù)朝著天空。

他是不會單腿跳著回去的，只能等病房里的護(hù)士發(fā)現(xiàn)他過了晚餐時間還沒回來出來找他了。

一片影子擋在他的面前，夏爾睜開眼睛，看見了歐文漂亮的綠眼睛。

“哦……該死的，怎么會是你……”夏爾揚(yáng)了揚(yáng)手臂，自己打著石膏戴著脖套的樣子實(shí)在太可笑了。

“我明天就要去下一站比賽了。所以特地來看看你。”歐文笑著說。

“你會這么好心？”夏爾輕哼了一聲。

“你還在記恨去年我讓男人扮美女開你玩笑的事？”

“你覺得好笑嗎？”夏爾涼涼地哼了一聲。

“挺好笑。現(xiàn)在更可愛了。”歐文瞇著眼睛笑著。

夏爾毫不留情地抬起石膏砸向?qū)Ψ降耐?，但是卻被歐文躲了過去。

“喂！你要是撞傷了我，誰背你回去？”

“說的好像你會背我回去？”

“是啊?！睔W文來到夏爾面前，背向他，蹲了下來，“上來，我背你回去。”

夏爾瞇著眼睛看著對方，在腦海中想像著狂踹這家伙一把的情景。

“你是不是在想這樣干脆把我踹倒？”歐文笑著問。

夏爾看不到他的表情。

“得罪女人都不能得罪你?！?/p>

說完，夏爾單腳站了起來，手臂搭上對方的肩膀，歐文真的將他背了起來，輕輕向上一顛。

他亞麻色的發(fā)絲之間有著非常清爽的洗發(fā)水的味道，夏爾只是微微靠近，歐文的發(fā)梢輕輕擦過他的鼻尖，有點(diǎn)癢癢的。

“謝謝你來看我?！毕臓枑炛曊f。

“嗯哼。我的肩背有沒有讓你覺得安全？”

“你想太多了?！毕臓栞p哼了一聲。

“你該減重了，不然太耗油?！?/p>

“關(guān)你屁事?！?/p>

歐文將他放回病床上，說了沒兩句話，離別的時候，夏爾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說：“別讓這一個賽季的個人積分冠軍旁落別家?！?/p>

已經(jīng)要離開的歐文忽然回到床邊，傾下身來，單手撐在夏爾的枕邊，笑容無比欠抽：“真難得，你對我竟然有所請求？”

“你腦子壞了？請求你個屁?。　毕臓柍攘藗€中指。

“再會，魯?shù)婪??！?/p>

歐文轉(zhuǎn)身離去，夏爾不爽地想起這家伙每次耍完自己都會好像很熟一樣叫他的名字“魯?shù)婪颉??？蛇@一次，自己有被他耍到哪里嗎？

剩下的日子，夏爾躺在病床上，刷著歐文每一站比賽不斷保持前三名的記錄，并且真的拿下了這個賽季的冠軍。

而夏爾，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自己與歐文從未進(jìn)行的較量，不斷模擬著超越對方的細(xì)節(jié)。

心臟的躍動，指尖的溫度，都變得不一樣。

而病床上的修養(yǎng)時間也如此難熬。

夏爾的手機(jī)里始終保留著歐文在最后一站比賽結(jié)束的時候發(fā)給他的短信：我拿到冠軍了，但是沒有你的賽季很無聊。

這一年的耶誕節(jié)前，夏爾閃電結(jié)婚了，對象并不是莫妮卡，而是陪伴了他整整兩個月的一位小護(hù)士。

夏爾打了個電話給歐文：“喂，我要結(jié)婚了，你要不要來當(dāng)伴郎？”

電話那端竟然傳來了歐文的笑聲：“你說你平常囂張跋扈得罪太多人，是不是連朋友都沒有？伴郎竟然要我來當(dāng)？”

夏爾沒有說話了。

也許這一切都是他一廂情愿地以為，歐文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這種朋友，和平常一起喝啤酒聊天談心的不一樣，是比所謂“朋友”更加特別的存在。

但歐文的笑聲，讓夏爾第一次覺得自尊心受到傷害。

“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目的只是通知你我要結(jié)婚了?！?/p>

夏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張揚(yáng)。

“嘿，魯?shù)婪?。”歐文電話那端的聲音有點(diǎn)輕。

“怎么了？”

“你很容易陷入愛情，因?yàn)槟愫苄枰蝗藧垡约氨徽疹櫟母杏X，并不是為了滿足你大男人的自尊心，而是你缺乏安全感?！?/p>

“不要說的好像你很了解我?！?/p>

歐文輕笑了一聲：“魯?shù)婪颍鹊侥阌龅揭粋€讓你很有安全感的人，你再通知我，我會做你的伴郎。”

“喂，你在咒我離婚嗎？”

“不是。我從來不會去做別人的伴郎，如果是你的話，我愿意。但我這一生只打算做一次。所以你想好了再告訴我?！?/p>

那一刻，夏爾忽然一點(diǎn)都不生他的氣了。

“好?！?/p>

婚姻與愛情是兩碼事。

夏爾的第一段婚姻在雞飛狗跳中結(jié)束了。

結(jié)婚的時候，歐文沒有來。

簽了離婚協(xié)議的第一個晚上，歐文卻破天荒地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陪著夏爾在酒吧里喝酒。

“這是我的錯。我沒有足夠多的時間陪伴她，也沒能照顧好她?！毕臓柨粗且淮蟊【普f。

“你們都沒有錯。了解一個人，總是需要代價的。婚姻也算?！?/p>

喝完了啤酒，兩人去打了一場保齡球，夏爾輸?shù)靡粩⊥康兀瑲獾煤芟胗们蛟业匕濉?/p>

“這只是保齡球而已，別那么心急?！睔W文的聲音又緩又長。

夏爾呼出一口氣來，學(xué)著歐文的樣子將球送出去，顯示大滿貫。

“你看，是吧?！?/p>

下一個賽季對于夏爾來說充實(shí)無比。因?yàn)槊恳粓霰荣惗急仨毥弑M所能，精力集中到要爆炸一般，因?yàn)樗膶κ质菤W文。他連續(xù)幾個月的腦內(nèi)模擬和訓(xùn)練終于展現(xiàn)了出來，他以2分的優(yōu)勢摘下了這個賽季的個人積分冠軍。

“恭喜?！睔W文笑著擁抱他，但是卻在媒體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氣得夏爾直想踹他。

可偏偏這家伙總是云淡風(fēng)輕地笑，無論賽場廝殺如何尖銳，他會坦然接受任何結(jié)果。

后來，夏爾又結(jié)婚了，他打了個電話告訴歐文。

“要我做你的伴郎嗎？”歐文問。

“嗯……我也不確定。實(shí)在不行，你就做我兒子的伴郎吧。”

“好?！?/p>

大概就是因?yàn)檫@樣的不確定，夏爾的太太在賽季中被爆出和夏爾的會計(jì)陷入愛河。媒體們紛紛猜測這會對夏爾的比賽造成影響，但是他很干脆俐落地再度以微弱的優(yōu)勢從歐文那里拿下了冠軍，然后很俐落地向自己的第二任妻子送出了離婚協(xié)議。

簽字之后，夏爾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去了歐文所在的城市，兩個人連續(xù)打了幾天的桌球，夏爾都輸了。

“這一次離婚，你有什么感悟？”

一起吃飯的時候，歐文拖著下巴問他。

“你看著我第二次失敗的婚姻，有什么感悟？”

“愛情會莫名其妙地來，也會莫名其妙地離開。”歐文說。

“所以，不愛了的時候就放對方自由，這樣會想起相愛的時候也不會有太多的怨言?！毕臓柣卮?。

“魯?shù)婪??！?/p>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