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身孕
顧池生素是文氣的,這些年身在官場亦少有失態(tài)時候,其慣常行事與“闖”字著實沾不上邊。倘使真要掰了手指頭算,或許八年前眼見納蘭崢在公儀府落水是一次,兩年前初初聽聞納蘭崢的“死訊”又是一次。
可惜這兩次,納蘭崢都不曾看見。如今可說是第三次了。
納蘭崢一瞧見他的眼神便似乎什么都曉得了,她紅著眼圈,有些艱難地沖他一笑:“顧侍郎是從刑部大牢來的嗎?”
顧池生望著她強撐起的笑意,頓覺喉間似有什么東西哽住了,連出口都不得。他直直望她許久,最終頷首道:“是。太孫妃如要出宮,可乘下官的馬車前往?!?/p>
她點了一下頭,過后似乎忘了自己已作出了反應,復再點了一下:“好,多謝?!彪S即在岫玉的攙扶下往停在外邊馬車走去。
步至馬車邊緣,她頓住步子,跟岫玉說:“你在外邊等我,除顧侍郎外不許任何人靠近馬車。”隨即閉了閉眼,顫抖著掀開車簾,踩著杌子上了馬車。
岫玉不解,剛欲出口詢問,卻在車簾掀開的一剎瞥見里頭橫躺了個身穿囚服的人,一時驚至無言。
顧池生也跟來了,與她一道守在原地,很快便聽見馬車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隱忍的哭聲。窸窸窣窣的,像有無數(shù)細密的針刺在他心上。
老師走了。
太孫將賜物換成了女兒紅,老師卻懇請陛下替他換回了鴆酒。
顧池生擰起了眉頭,與岫玉道:“岫玉姑娘,我與太孫妃有幾句話想說。”
岫玉自是有眼力見的,明白這是要她暫且退遠的意思,卻存了幾分顧忌,多問了納蘭崢一句:“殿下?”
納蘭崢“嗯”了一聲,含著濃重的鼻音道:“你先下去?!?/p>
顧池生守著禮數(shù)并未掀簾進去,等岫玉走遠了,在外邊輕聲道:“對不起,我晚了一步……”他也不曉得那一杯是真正的鴆酒。他心知老師不會出事,卻仍以學生的身份前往送行了。老師與他說了些古怪的話,他才察覺不對,但始終慢了一些。
老師當著他的面將酒液悉數(shù)飲下。他情急之下以人頭作保,假借了太孫之名,將彌留之際的老師扛上了馬車,一路瘋闖,卻仍舊未來得及在他咽氣前趕至承乾宮。
納蘭崢哭著哭著笑了一聲:“不怪你,這是他的選擇。”
罪孽深重,唯命可贖,這是他的選擇。他看似選擇了死,實則選擇了體面地活。
此身不得濯濯,便拋卻此身。
顧池生苦笑了一下。是了,他早該想到的。老師有他的氣節(jié)風骨,他在朝堂赫赫錚錚了一輩子,換一個軀殼,躲藏山林,不見天日地茍活絕非其所愿。
他唯一后悔的是,貴州事發(fā),與老師斷絕師生情誼的那一日,他曾冷冷地跟他說:“珠姐姐若尚在人間,必當以您為恥。”
他太遲鈍了。倘使老師是真心與豫王沆瀣一氣,如何能令他這門生獨善己身?老師在一條昏天黑地的路上踽踽獨行,卻將世間光明盡留與他,自始至終只愿他秉持正念,做大穆忠純篤實的臣子。
良久后,他緩緩道:“老師留了一句話?!?/p>
納蘭崢拭去眼淚,隔著車簾問他:“是什么?”
“老師說,你的嫁妝,他叫人整理起來收在庫房,一直未有動過?!?/p>
納蘭崢霎時再度淚如泉涌。
顧池生聽她哭得厲害,有心勸說,卻不好掀簾進去,為難道:“你……當心身子?!彼拇_口才上佳,卻不知如何安慰人,尤其是面對納蘭崢,故而短短幾字別扭得很。
恰是這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忽見一名公公急急忙忙奔來:“顧大人,外頭來了刑部的人,說懷疑您假傳諭令,擅劫囚犯!您看您……這這這!”
納蘭崢聞言趕緊收淚。她不想連累顧池生,清了嗓道:“與他們說,是我的意思,我這就請人將囚犯送回牢里?!?/p>
公公應聲退下,與外頭回話了。
納蘭崢平復了一會兒才掀簾出去,卻許是哭得久了渾身乏力,踩著小杌子時竟一個腿軟往前一栽。岫玉未來得及過來,顧池生給她一嚇,下意識上前攬她。
她靠著了人,頓覺一陣頭暈目眩,胃腹翻騰之下幾欲作嘔。就那么軟軟地掛在顧池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