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出征
納蘭崢手中食盒一顫,敲著了桌沿,激起清脆的“碰”一聲。良久的沉寂后,她聽見湛明珩毫無聲調(diào)起伏地說:“洄洄,你先回去。”
她點點頭,沒有違拗地走了,曉得他不想當(dāng)她的面檢查那條手臂。
但她并未走遠(yuǎn),就靜坐在門前廊子里的美人靠上,吹了足足一刻鐘的冷風(fēng)才見湛允提了麻布袋出來。他似乎有些意外:“納蘭小姐,您怎得沒回房?”現(xiàn)下已入冬了,這外頭得多冷啊。
湛明珩聞聲起身,一眼望見納蘭崢臉都凍紅了,走過來一把攥了她的手腕拉她進(jìn)門。湛允便摸了摸鼻子退下了。
他闔上門就要訓(xùn)話,卻見納蘭崢先笑起來解釋:“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這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怕一轉(zhuǎn)身就見不著人了。今個兒是十月十九你的生辰,你忘了???”她好不容易才逮著他的。
湛明珩聽罷一愣,攥她手腕的力道都松了松,隨即偏頭去看那擱在紅檀木幾案上的黃釉粉彩食盒,倒真比素日使的艷麗喜慶不少。他方才竟未注意,也的確不記得生辰。
納蘭崢見狀跑去開盒蓋,捧了頂上一層的青花臥足碗出來,一面道:“宮宴省了,壽面還是得吃的?!?/p>
湛明珩好半晌才回神,一眼瞧見那碗中面條白嫩滑溜,盤繞齊整,金黃的蛋打在上邊,碧綠鮮亮的嫩葉在旁襯色,角落撒了一片片鹵好的牛腱子肉。他的確喜歡吃這個,也不知納蘭崢何時注意到的。
她站在那里笑,兩頰的梨渦像涂了層蜜似的,忽然叫他忍不住上前將她攬進(jìn)了懷里。他垂著頭拿拇指一側(cè)摩挲著她的肩,一下下地,一句話不說。
納蘭崢曉得他此刻心內(nèi)必然復(fù)雜感慨,只是也不能一抱上手就沒完沒了啊,只得推開他,叫他趕緊趁熱先吃面。隨即在他身旁坐了,托腮看他吃,眼見他一口就要咬下,忙是一聲厲喝打斷:“住口!”
湛明珩嘴一停,當(dāng)真“住”在了那里,然后叼著一把面,保持著僵硬的姿態(tài)扭頭看她,眼神冒火。他得是多好的克制力才沒被她嚇得噎死。
又聽得她道:“你敢咬斷了試試?”照壽面的寓意便是不可斷了的。
他覷覷她,回過頭去含糊說了句“迷信”,卻當(dāng)真不再咬了,小心翼翼垂眼盯著,一點點往嘴里塞。
納蘭崢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說:“實則在外頭也挺好的,我廚藝也長進(jìn)不少,要換了京城,今個兒都見不著你。”往常今日宮中必然大行酒宴,他得與一干朝臣叔伯待上一整日。
湛明珩將湯水都喝盡了,才擱下玉勺,一把抱起她,安在自己的膝上,圈著她說:“想見我還不容易?來年今日便見得著了,太孫妃沒道理不出席宮宴的?!?/p>
她剜他一眼不說話,倒也不掙扎著跳下去,安安分分坐在他懷里,只是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掠過他桌案上的公文。
湛明珩哪會不知她的心思,將她的腦袋掰回來,叫她能夠看著自己:“別瞎找了,不能給你瞧見的東西我也不會攤在案面上?!?/p>
“你倒真有不能給我瞧見的東西?”
他搖搖頭:“當(dāng)然沒有?!彪S即似是吃飽喝足犯困了,埋首到她的肩窩,閉著眼靠了一會兒,良久才悶聲道,“等我走后,這些東西你隨便翻就是?!?/p>
納蘭崢身子一僵:“你果真要去邊關(guān)嗎?”
“你都猜到了還問。”他低低笑一聲,狀似無所謂地說,“我去去便回,你在這里乖乖等著就好?!?/p>
屋里一下子便沉寂了。
納蘭崢默了許久才作了個并無意義,近似陳述的確認(rèn):“那條手臂是真的?!?/p>
他點點頭,賴在她肩窩不肯起來,打了個哈欠道:“碩皇叔的右臂內(nèi)側(cè)有一道很深的疤,我認(rèn)得它。卓乙瑯砍了他兩條手臂,一條送至我處,一條送往京城,稱倘使大穆不派個身份夠格的人前去談判,下回送來的便是碩皇叔的腦袋?!?/p>
納蘭崢聽到此處,不細(xì)問也曉得了。卓乙瑯便是沖著湛明珩來的。他無疑是所謂身份夠格的人,且恰好身在距離西境邊關(guān)不遠(yuǎn)的地方,整個大穆朝眼下無人比他更合適。倘使他不去赴這一場談判,待一干朝臣目睹了湛遠(yuǎn)賀的斷臂,必將掀起一番腥風(fēng)血雨。
他身為太孫,沒道理對為國涉險遭難,且是軍功赫赫的皇叔見死不救。朝中碩王一派本就尚未清洗干凈,就等著拿奏本壓死他的機會。何況表面看來,湛遠(yuǎn)賀志在奪嫡卻無謀逆之心,的的確確是大穆朝的忠臣將領(lǐng),是皇室的血脈。他若當(dāng)真涼薄至此,這太孫之位也便不可能坐得下去了。
納蘭崢并非不明白這些,卻仍是憂心道:“倘使那條手臂是假,這無疑是碩王爺與卓乙瑯里應(yīng)外合,誘你前去犯險的陰謀。但如今卻證實他被俘是真……”她頓了頓道,“他絕無可能付出自斷雙臂的代價來誘你,你可有想過,這或者是第三方的陽謀呢?”
她想了想繼續(xù)道:“你看,自賑災(zāi)事宜現(xiàn)出紕漏起,咱們便一直被牽了鼻子走。貴州災(zāi)情并不可說嚴(yán)重,但偏是一丁點的事竟就惹起了民變,難保不是有人在其中刻意煽風(fēng)點火。緊接著是我被擄走,朝中又鬧了批上諫的官員,叫輿論自彼時起便始終不利于你。然后是那伙山賊。要說碰上山賊的確不奇怪,奇怪的卻是那批官銀。如今回頭想想,倒像誰故意送了線索上門,好拖了你在此地,等碩王爺被俘的消息炸開鍋似的?!?/p>
湛明珩聽罷笑了笑,抬起頭來,眼底并無意外之色:“或者不是貴州賑災(zāi),而是羯商入境起便開始了。但如你所說,這是個陽謀,我不能不去。我心里有數(shù),卓乙瑯不是要與我談判,我也不會再同他言和?!?/p>
她喉間一哽:“你要上戰(zhàn)場嗎?”
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