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身后的人不知出了哪門子神,竟是連路都沒瞧,偏生還跟她跟得緊,她一回頭就與他撞了個滿懷。
“砰”一聲響,腦門碰肩胛,兩人齊齊疼得齜牙。納蘭崢這下終于不用裝可憐了,她是當(dāng)真眼冒金星,直想流淚。
湛明珩倒想罵她走路不端正,卻見她給疼得生生嗆出了一眶的淚,轉(zhuǎn)而打趣道:“你方才要能演得這般出神入化,指不定就不必走這一遭了?!?/p>
哪壺不開提哪壺!
納蘭崢不想搭理這無賴,也忘了自個兒原先預(yù)備如何罵他,瞪他一眼就揉著腦門回身繼續(xù)往前走了。她五年前第一次遇見他就知道他那塊骨頭有多硬了,老天實在不用再強調(diào)第二回 的。
好疼。
湛明珩笑著追上去,撇開她捂著腦門的那只手,換了自己的上去:“就你這撓癢癢似的揉法,不起淤青才怪?!?/p>
兩人畢竟朝夕相處了這么些年,實則很難當(dāng)真規(guī)規(guī)矩矩一條條遵循那些男女之防的嚴(yán)苛禮教,不過像這樣有些逾越的接觸卻也是盡可能避免了的,因此納蘭崢倒給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惹得愣了愣。
只是很快,她就沒有了發(fā)愣的心思,疼得“嘶嘶”直抽氣:“你輕些,輕些!”
湛明珩聽也不聽,將自己那摞書卷都交到納蘭崢手里,一手扶著她的后腦勺,一手揉得愈發(fā)用力:“明日休業(yè),皇姑姑回宮,你若不想腫著個腦袋去見她就別瞎動?!?/p>
納蘭崢聞言有些訝異:“妤公主回娘家省親,我也有份嗎?”
湛妤三年前嫁了秦閣老作繼室,因著身份貴重,夫家拘不大著,于是這省親就省了一二三四回。
畢竟人家的娘家是皇宮嘛,在權(quán)勢面前,規(guī)矩都是紙片兒。
湛明珩見揉得差不多了就放開她:“你也有份?!闭f罷又強調(diào),“托我的福?!?/p>
哪有人這么用敬詞的?
她冷哼一聲:“妤公主喜歡我可跟你沒干系!”
兩人說著就到了長廊,因?qū)︻^有嚴(yán)厲的管事看著,加之湛明珩的真實身份又是個秘密,也就講不得什么閑話了。
湛明珩將硯臺擱到美人靠上,又去擺書卷,完了就十分大氣地瞧著蹲在一旁專心磨墨的人問:“你想抄太宗的部分還是李靖的部分?我就大方些不與你爭了。”
他還有臉說自己大方?要不是他,她何至于此?
納蘭崢站起來剜了他一眼:“我哪個都不想抄!”
“那可不行,若被先生發(fā)現(xiàn)我一人抄了兩份,可得加倍了罰你,這是為你好。當(dāng)然,”湛明珩笑笑,“我也沒準(zhǔn)備抄兩份?!?/p>
“你倒理直氣壯得很!都五年了也沒個長進(jìn),除了拿嶸兒威脅我,你可還有新招?”
湛明珩垂眼瞧著她氣結(jié)臉紅的模樣,不免覺得好笑:“招數(shù)好用就成,只此一招屢試不爽,還要新的做什么?”
她咬咬牙提筆蘸墨,不想同他繼續(xù)理論了:“我抄太宗的?!?/p>
她倒聰明,曉得這幾節(jié)里唐太宗的話比李衛(wèi)公少。
不過湛明珩也無所謂,讓著她些就讓著她些,左右能出來透透氣就行了。他自幼體質(zhì)偏陽,比旁人更受不得這天氣,那講堂里又悶,實在不是個好睡的地,還不如外頭舒爽。他若沒算錯的話,一會兒就得有場雨,這長廊必定涼快,中不了暑氣。
兩人不再斗嘴,隔著三尺距離,撐著面竹簡抄起書來。這些年憑借站著抄書,倒也練了一手的本事。納蘭崢長了腕力,那簪花小楷幾乎寫得與前世不差了,甚至還更精進(jìn)些。
不過湛明珩卻寫不得他那太具有標(biāo)示性的瘦金體,因此后來就自創(chuàng)了個狂草出來。
哦,此處所謂“狂草”,就是……潦草到先生們誰都看不清,氣得罵這小子太輕狂的字體。
就這種字,納蘭崢寫一個小楷的時辰,他能寫五個。
這天終歸還是悶得叫人昏沉,納蘭崢抄了一會兒就犯起困來,忍不住將頭埋進(jìn)了書卷里,想趁機瞇著眼偷偷懶。哪知剛一沒站直,對頭看守他們的管事就咳嗽了幾聲,提醒她不要犯錯。
她苦著臉嘆口氣,連著眨了好幾次眼,想叫自己清醒些。
細(xì)密的長睫掃著書卷,發(fā)出撲簌簌的清響。湛明珩那堪稱非人的牛掰耳力竟連這都聽得見,停了筆偏過頭去。
自廊縫里投下的日光恰好照著納蘭崢那張巴掌點大的精致小臉,她珠玉似的鼻尖磨蹭著書卷,不知怎得就看得湛明珩心里一陣酥癢,好像自己成了那一頁紙似的。
杏臉桃腮,延頸秀項。這女娃倒真是生了副好模樣。他記得,她笑起來的時候,兩頰露一對打著旋兒的梨渦,總叫人忽然很想吃甜食。
他偏頭看了她一會兒,直到聽見管事再一次的咳嗽聲才回過神來,收斂了目光。
也不知何時起的,他在這女娃跟前老有這般失神的時候,他想不大通透,心道約莫是這暑熱叫人昏沉的緣故吧。
納蘭崢倒沒看見湛明珩這些小動作,只強打著精神抄書。這么堅持了一會兒倒是清醒了些,可正抄得起勁呢,卻聽對頭的管事又咳嗽了起來。
她心知自己這回沒犯錯,就扭頭去看湛明珩出了什么妖蛾子,這一看卻是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