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槐檸循之望去,發(fā)現(xiàn)馬路對面有一個人在朝這里招手,長長的頭發(fā),還是那套短袖熱褲的運動裝,不正是那位在醫(yī)院見過的女生嗎?也似乎是栗亭的……同居人?
方槐檸又回頭看栗亭,果然發(fā)現(xiàn)他在向?qū)Ψ捷p輕點頭,似乎對面前的工作心不在焉。方槐檸捏了捏手里的杯子。
王復(fù)梁委屈道:“我、我的也沒有去冰……”
栗亭這回聽見了,轉(zhuǎn)頭要去返工:“抱歉?!?/p>
“算了不、不用了,”王復(fù)梁擺手,“那、那邊客人叫你?!?/p>
等栗亭走后,趙磅對錢坤道:“這活累人啊,看服務(wù)生都忙死了,你怎么忍心讓你老婆做這個。”
方槐檸忽然道:“自己樂意?!?/p>
錢坤點頭贊同:“對啊,她自己樂意,也算是種鍛煉嘛,沒那么脆弱,而且累到了不還有我么。”
“唷~~~~”
趙磅和王復(fù)梁受不了他的虐狗,照例開始了吐槽。
方槐檸沒興趣聽,把臉轉(zhuǎn)向窗外,他發(fā)現(xiàn)那個長頭發(fā)的女孩兒沒有走,站在馬路對面一臺娃娃機面前,正在吊娃娃。
又直覺性的看向栗亭,果然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也落在那里,向來不甚明媚的臉上更多了一絲關(guān)心的情緒。
呼啦,方槐檸杯子里的飲料被他吸掉了一小半。他覺得不應(yīng)該在過節(jié)出門,這店里一點也不似以往清靜,吵的他頭疼。
方槐檸拿出手機,選了一通還是打開小牧場,沒去看賬目也沒看備忘功能,直接點開了一個賽車游戲,想玩兩局定定心,誰知瞥到下方的排行榜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創(chuàng)下的最高記錄被人刷新了。
方槐檸懵了下才意識到是誰玩的,看著那個頂在“F”頭上的新字母“L”,他的心情竟莫名好了一點。
還挺厲害。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方頭牌把心思全花在了破新紀(jì)錄上。
他平時話就少,兄弟們也覺得正常,就是有點疑惑一個跟貪吃蛇差不多的游戲用得著頭牌玩的那么開心那么投入么。
半晌,成功拿回頭名的方槐檸滿意的抬起頭來,馬路對面娃娃機前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他心里一松,又去看栗亭,卻發(fā)現(xiàn)吧臺前也沒人了。
方槐檸又等了一會兒,把杯子里的飲料都喝完后還是沒看到那個誰出現(xiàn),他忍不住攔住了路過的魏萍。
“到換班時間了?”方槐檸問。
“啊?”魏萍看手表,“沒呢,還差一小時。”
說著轉(zhuǎn)身去問領(lǐng)班:“今天人手夠不夠換班啊……什么?栗亭剛走了?他請假了?那今天只有三個人頂班?我要累死啦?!?/p>
錢坤連忙安慰女朋友,趙磅和王復(fù)梁卻看見方槐檸愣了半晌后站了起來。
“干嘛去?”兩人疑惑。
方槐檸道:“去合信工業(yè),走了?!?/p>
“?。窟@么突然?”
“本來就要去的。”
方槐檸表情不虞,讓錢坤跟阿姨打一聲招呼說不去吃飯了,便果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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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亭和田典在A大附近的商店街、地鐵站還有公交站點都繞過了一圈,把活都備置齊整后,天已經(jīng)黑了。
期間栗亭的電話一直在響,但是他沒接。直到最后兩通是栗晗打來的。
“哥,你今天忙嗎?要不要回來吃飯啊,我想你了?!?/p>
栗亭沒回答。
栗晗頓了下:“爸爸也想你,他想你回來吃飯,今天是中秋節(jié),他還說有事告訴你……”
栗亭還是不說話。
栗晗嘆了口氣:“我們等你哦,你想過來就過來吧。”
結(jié)束通話,田典問栗亭:“栗子,你回去嗎?或者跟我去上班?”今天晚上他們的酒吧有活動,應(yīng)該很熱鬧,想到這個時候栗亭一個人回家,田典也于心不忍。
栗亭想了想,道:“我再逛逛。”
田典還欲再說,又忽然想到栗亭是打算去哪里,便把話又咽了回去,只道:“那你早點回來?!?/p>
……
方槐檸不算撒謊,合信工業(yè)是有活等著他干,不過并不著急,他也不需要選在節(jié)假日上工,不過一直一個人的方槐檸不覺得這一天和往日有什么不同,除了這原本已滿是人氣的大樓又回到了清冷的氛圍,只他一人獨坐燈下忙忙碌碌,略顯安靜而已。
安靜也有安靜的好處,辦事效率顯得特別快,只用了一半的時間,系統(tǒng)就已經(jīng)調(diào)試好了。方槐檸不急著走,今天天氣很好,他給自己泡了杯咖啡,站在玻璃墻外靜靜欣賞著黑幕上圓盤一樣的月色。
回頭想來,他覺得自己的情緒最近很不穩(wěn)定,忽高忽低,忽緩忽急,明顯的被什么牽拉著,這是以往沉穩(wěn)的方槐檸不可想像的,還有那總是莫名冒出來的患得患失,心驚心悸,方槐檸很是混亂。
他似乎對一個人有點過于在意了,他覺得自己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順一順這影響自己的源頭究竟是什么?而自己對這一切的過度反應(yīng),究竟是錯覺還是發(fā)自肺腑的真實。
只可惜現(xiàn)實似乎沒打算給他這樣的空隙,就在方槐檸抿心自問時,忽然遠處閃過一道亮色,不過一瞬就又消失了,好像是手電筒還是電子產(chǎn)品的光。
方槐檸又定睛細看了看,甚至關(guān)了屋內(nèi)的燈,漸漸的終于確認遠處的暗色里原來坐了一個人?!
那個背影,明明頗為模糊,卻讓方槐檸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他其實應(yīng)該繼續(xù)站在原地,他要思考的問題還沒有想清楚,過去了只會加劇他的混亂,可是當(dāng)意識到那才平靜的心跳因為那個身影的出現(xiàn)又開始失速,血夜都比之前溫?zé)崞饋頃r,方槐檸的腳便不聽使喚的朝外走去。
踏過崎嶇的泥土路,方槐檸這是第一次繞過合信工業(yè)的大門,從側(cè)向進入一旁的未開發(fā)地區(qū),大片的農(nóng)田隱沒在黑暗中,被月色映出朦朦朧朧的影子,而那個人就坐在其中,攏著腿,仰頭望著天上的月色。
方槐檸沒有放輕腳步,對方應(yīng)該很容易聽見他的動靜,但是那人一直沒有回頭,直到方槐檸停下,才聽他忽然開口。
“時移路。”
方槐檸正想著怎么做開場白,聽見這個一時納悶:“什么?”
栗亭轉(zhuǎn)過頭,看著方槐檸的腳下,清麗的面容只剩月光暈出的輪廓。他說:“你踩過來的這條路,以前就叫這個名字,時移時移……時光轉(zhuǎn)移,現(xiàn)在只剩一片荒草,這名字是不是很貼切?”
時移?
方槐檸不知為何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他是土生土長的A市人,難道以前自己來過此地?或者聽說過?
“你對……這里很熟悉嗎?”既然如此,方槐檸就順著這個話題問了下去。
栗亭似乎輕輕笑了一下,方槐檸有些沒看清,不過卻聽到他說:“當(dāng)然,我以前就住在這里?!?/p>
這里嗎?
方槐檸緊張的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生怕看見什么草棚木棚的房子,如果栗亭接一句“現(xiàn)在他也住這兒,席天慕地的生活”方槐檸說不定也會相信的。
好在栗亭沒有,栗亭反問:“不好奇我為什么在這兒種地?”
方槐檸心道:難道不是賺錢嗎?
地上的農(nóng)作物已經(jīng)開始發(fā)芽,綠油油的一蓬,方槐檸對農(nóng)業(yè)方面不甚了解,一點看不出這是什么菜。
栗亭像是猜到了他的話,又哼了一聲,方槐檸這回確定他是真的在笑了。
可惜……月色為什么不再亮一些,他看不清晰他的臉。
“為什么?”方槐檸配合的問。
栗亭伸出手指輕輕的在一棵小苗上點了點,回道:“因為……這塊地是我的?!?/p>
方槐檸一驚。
“什么?”
栗亭抬起頭來和他對視,方槐檸總算看清了他的眉眼,是隱晦的夜色都遮蓋不住的精致,還有嘴角那淺淡的一絲似笑非笑。
栗亭慢慢道:“我家以前是一個大地主,有很多很多的錢,但后來破產(chǎn)了,人也都死光了,沒了房子沒了財產(chǎn),只剩這一塊地被我繼承了,所以我成了小地主,我當(dāng)然要好好種地經(jīng)營了?!?/p>
小地主……
許是周圍幽暗的襯托,讓栗亭臉上的陰沉之色都顯得渺無蹤跡了,方槐檸看著栗亭說話時眉里眼間流瀉的狡黠,忽然有一瞬捏他臉的沖動。
小地主?
小騙子才差不多吧。
自己可不會再上當(dāng)了。
栗亭發(fā)現(xiàn)方槐檸的臉上沒什么驚駭?shù)纳裆?,倒是看著自己的目光變得有些幽深,他別開眼,有些無趣的努了下嘴。
“所以小地主是特意翻山越嶺到自己的地里來賞月嗎?”這里地處遠郊,公車沿途會看見不少小山,方槐檸這樣說也不算夸張。
栗亭竟然認真的點了下頭:“嗯,我過來和我的財產(chǎn)一起團聚過節(jié)有什么不好?”
栗亭是含著自得說的,并沒有低落的情緒,可是這話在方槐檸聽來卻有些不舒服,酸酸的……像是不忍。
他又想到那天看見的狗血家庭劇,那兩個家長模樣的人,栗亭寧愿和滿地的青苗一塊兒賞月都不愿回去和他們一起,被比作鄰居也未必是夸大。
也許小地主說得不全是假的。
方槐檸站累了,可看著滿地的黃泥,他一點也沒同座的想法,而且夏夜的農(nóng)田里,到處都是嗡嗡作響的蚊子,穿著短袖的他已經(jīng)被咬了好幾口了。
栗亭倒是安全的長袖長褲,像是感覺身邊站立難安的人,栗亭也站了起來。
方槐檸看著他走到一邊的草叢里,伸手在一團漆黑里摸了片刻后又走回來,朝著自己伸出了手。纖秀的掌心中躺著一段粗粗扁扁的物體。
方槐檸認出這好像是蘆薈,但是不懂栗亭的意思。
栗亭無奈的白了他一眼,不得已自己掰下一截,在指尖撚出汁液后,一把拉過了方槐檸的手,上下摸了起來。
方槐檸一僵,只覺整條手臂跟過了電一樣,一下子沒了力氣。
栗亭摸了一通,就著那撚出來的蘆薈汁把手指按在了方槐檸的手肘內(nèi)側(cè)一個漸漸鼓起的紅包上,輕輕的揉了起來。
栗亭的手很冷,卻很軟,可以感覺得出指腹有一點毛毛的小繭子,一下一下點在方槐檸的皮膚上,簡直心驚肉跳。
栗亭語氣倒是一如既往,解釋道:“蘆薈止癢?!?/p>
方槐檸想得卻是……
我沒癢,我只覺得熱。
沒人說話,初秋夏末的窒悶仿佛在這一刻全數(shù)爆發(fā)了出來,燥得方槐檸的鼻尖暫態(tài)冒出了汗珠。他覺得他的后背都濕了。
栗亭仿佛也覺得有點不對,慢慢松開了手,將蘆薈也丟到一邊,退開一步,睫毛快速的撲閃幾下后,抿了下嘴巴,轉(zhuǎn)身走了。
時間不早了,方槐檸也得回去了,路就那么一條,于是兩人一前一后的繞著合信工業(yè)向公交站走去,路上各自沉默,尷尬依舊蔓延。
不過這一次尷尬里似乎還粘附了一種旖旎的味道。
然而這一天兩人奇怪的氛圍還沒有到頭,車是很快來了,可等來的車上竟然全是乘客,原來前幾站路徑綠野生態(tài)園,那里今夜正好有中秋賞花會,大批的游客坐不上班車便改乘公交,以至車輛變成了沙丁魚罐頭。
方槐檸看著那些人你挨我擠,腳步遲疑,不太想上去。
栗亭在前面回頭道:“現(xiàn)在叫不到出租的?!倍俚纫惠v怕也是這情況。
方槐檸猶豫了下,不得已跟著栗亭擠了上去。
就方槐檸那個子,一下子就把僅剩的空間占滿了,栗亭如果靠內(nèi),自己會把他夾在其他乘客中間擠扁的。所以方槐檸又看了看方位,選擇自己站到了里側(cè),讓栗亭倚著車門,這郊區(qū)一站路很長,上下車暫時不用擔(dān)心。
在其他乘客的共同努力下,車門被成功的關(guān)上了,只是方槐檸和栗亭的距離徹底被壓縮到了負值。栗亭背脊就貼在方槐檸的胸口,后腦則抵著他的下巴,為了不整個人趴在栗亭身上,方槐檸一手還撐在車門上保持平衡,不過這個姿勢就等同于他把栗亭半摟進了懷里。
雖說曾經(jīng)也有過這樣的接觸,可那時候栗亭受了傷,方槐檸滿心都是快點送人去醫(yī)院,不曾多想,然而當(dāng)下……
他的眼睛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整個視野全被栗亭占滿了,想躲都躲不掉。
方槐檸不得已垂下眼,這不看還好,一看更是驚了一跳,栗亭修長的后頸近在眼前,而那透白的皮膚上正躺了一顆蚊子包。
小小的,圓圓的,鼓鼓的。
方槐檸想笑,原來對方也中招了,竟然一直忍著不說。
應(yīng)該很癢吧,可惜蘆薈沒有了,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
不知想到了什么,方槐檸一呆,喉頭動了下,幾絲紅暈爬上臉頰。
栗亭當(dāng)然也能感知到背后的方槐檸,對方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了,那噴薄的呼吸一下一下吹起栗亭的發(fā)梢,也不算粗重,但就是讓栗亭覺得頭皮起燒。
栗亭擺了擺腦袋,本想悄悄換一個站立的姿勢,誰知他剛側(cè)過頭,不巧就是一個急剎車。
那一刻,身后一直站得很穩(wěn)的人直接把他頂?shù)搅碎T上,與此同時有什么溫軟的東西壓上了栗亭的臉頰!
栗亭:“…………”
方槐檸:“?。。。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