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仁瘋狂搖頭。
冬林沉聲說:“我會盯著你……別給我機會?!?/p>
陳草雨戴了新帽,冬林仍舊一身破爛。他胡子已經(jīng)扎手,臟得看不出原貌。他除了日日睡在陳家屋頂,似乎沒別的去處。雪下來的那日他想起花娣,這傻女人還在倚門等他。
冬林見她掐腰跟人罵架,回頭就哭濕了枕席。他不是不心疼花娣,他是沒本事。
他是個沒本事的男人。他除了偷,他一點別的都不會。所以老天爺長眼,叫人把他女兒偷了。他注定是活不久的那一類,所以他從來不對花娣說我們一塊過。他只是望著她,也望著草雨,好像望著她們,便能彌補一絲一毫。他不給任何人承諾,因為他明白自己做不到。
陳草雨跟著他,從小雪跟到大雪。冬林心情好了便抱她上肩,扛著她踏冰點水。但他總是心情不太好,可是草雨不怕他,她越來越歡快,叫“冬叔”的聲音十分嘹亮。
冬林跟她蹲在橋洞下放燈,幾個銅珠的小玩意,叫陳草雨雀躍許久。她點著燈,對冬林小聲說:“夫子說可以許愿。”
“騙人的。”冬林說。
“夫子不騙人?!标惒萦暌唤z不茍地擺正小兔子燈,說,“叔也要許愿?!?/p>
冬林摸了把臉,說:“……你替我許吧?!?/p>
陳草雨跪在水邊,虔誠地說:“我想和叔走?!?/p>
“啊。”冬林啞聲應了一下。
陳草雨說完,就看向他。孩子眼睛很迫切,乞求他能回答個“好”。但是冬林佯裝看不見,他錯開目光,有點黯然。
“不帶我走也沒事?!标惒萦昱闹a面,露出笑容,“冬叔要好好進食,好好洗澡,好好過日子。不要去別處……偶爾去別處?!彼f著擦了擦眼睛,更小聲說,“你若是我爹就好了?!?/p>
“我怎么能當你爹?!倍譄o措地捏了捏拳,“……你爹呢?!?/p>
“沒見過?!辈萦瓯馃簦瓦M水里,“只有我娘見過。你也有孩子,你孩子的娘呢?”
“死了?!倍终f。
草雨看著燈漂遠,揪著衣角,突然怯生生地說:“你找回女兒,你就要和她走嗎?”
冬林沉默半晌,忽地抬手揉了草雨的腦袋。他也盯著河燈,頹唐地應一聲:“……啊。也許?!?/p>
草雨點點頭,一大一小皆安靜下去。
冬林幾次張口,都沒作聲。他聽見草雨細小的哭聲,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坦然地回答。他覺得這一刻心如刀絞,連帶著眼睛發(fā)澀,可是他只是拍著草雨的后腦,算作一點安撫。
人與人就是這點不好,只要朝夕相處,便會生出掛念。這掛念既暖回愁腸,也危險至極。冬林覺察到這樣的情緒正在蔓延,于是他決意和草雨告別。
他永遠無法代替別人成為陳草雨的爹,陳草雨也不能抹去他的過往成為他的女兒。他或許可以繼續(xù)望著她,但這其中不再需要情感,這是他一個人留下的責任。草雨只需要好好長大,不再受苦受難,他便在這場短暫的忘年交中盡了心意。
“過了年我就走了?!倍质栈厥?,對草雨說,“我要繼續(xù)去找女兒。”
草雨望著他,哭得鼻尖紅通。她諾諾地說:“你不可以帶上我嗎?”
“……我不可以?!倍终f,“我不可以?!?/p>
草雨怔怔地掉眼淚,她說:“我吃的很少,不要新衣裳,不會欺負她……你真的不可以帶上我嗎?”
冬林喉間堵塞,他殘忍地說:“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女兒。”
草雨說:“我也想做你的女兒?!?/p>
冬林險些哽咽出聲,他埋頭說:“啊?!?/p>
我也想做你的女兒。
冬林胸腔中的沉郁仿佛在這一句話中頓時消散,它帶給他的溫暖超乎尋常。他用了許多年奔跑在漫無目的的旅途中,就是為了尋找回這句話。此刻他得到了,卻不是他最初想到的任何一種。
他紅著眼說:“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喊我。我能飛天遁地,我會趕回來打他。你聽見了嗎?我不是你爹,但我不能讓人欺負你。”
冬林背她回家,一路上草雨都很乖。她不哭鬧也不再乞求,在落地時,她牽著冬林的衣角。
“我喊你。”草雨求證地問,“你就會來嗎?”
“你喊我?!倍峙隽怂≈?,說,“我就來。”
草雨松開手,在雪中輕輕地喊:“冬叔?!?/p>
冬林蹲下身,承諾道:“我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