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霖撞翻碗,水潑在石床,滴落向下。
黎嶸悵然收手,他就這樣伏身在上方,沉默許久,說:“你我猜錯了,父親不是血海?!?/p>
“你一句話也不肯與我說,我卻要告訴你。凈霖,死的是清遙?!?/p>
“蒼帝吞海時,清遙陷入天火焚燒。云生正在別處,家中只有你……雪魅追了你幾十里,欲求你回程救人。凈霖,你頭也沒有回?!?/p>
凈霖忽然喘息斷續(xù),他抵著墻壁,倉促地道:“說謊!”
黎嶸說:“待你出來,自會明白?!?/p>
凈霖額間死死地磕著墻壁,他蜷身在這狹窄之處,無力地遮擋著雙耳。鎖鏈沉重地橫在身體上,他冷得渾身發(fā)抖。
“說謊……”凈霖呢喃,“蒙騙……欺世盜名……殺人如麻……你我皆是豺狼……是虛名惡徒!”
黎嶸閉眼,靜了少頃,說:“大局已定?!?/p>
鎖鏈“嘩啦”作響,凈霖切齒地說:“滾!”
黎嶸起身前遲疑了一炷香的時間,最終還是從懷中拿出一只沒有洗凈的手帕,從空隙中擱放在石床。
“我每日都會來。”黎嶸說,“……此物萬不可讓別人看見?!?/p>
黎嶸離去前將空隙合上,底下又陷入黑黢黢。凈霖就這般定了許久,順著墻壁摸索著爬起來。他手指觸到手帕,帕間露出細(xì)微的潤光。凈霖俯下身,拉開手帕,一片月白的龍鱗依著佛珠躺在其中。
“你聽聞過龍的逆鱗嗎?”
帕間突然盛起了雨,血跡被淚點打濕。凈霖躬身將這手帕攬入懷中,他小聲嗚咽著,像頭莽撞受挫的小獸。
他們將他的心愛剮鱗抽筋。
他們將他的道義變作妄談。
這世間本沒有什么值得他留戀之處,如今更是徹徹底底變成了晦暗。他的一腔熱血盡數(shù)涼透,所修之道分崩離析。
凈霖攥著逆鱗和佛珠,咒術(shù)陰魂不散地糾纏上來。他絕望地以額磕地,在這逐漸卡緊的窒息里艱澀地滾身。鐵鏈死拴著雙臂,將他壓在這逼仄陰室,任憑他痛聲哽咽也無人理會。
翌日,黎嶸又來了,但他并非孤身前來。九天君打開阻隔,光線刺得凈霖雙目微痛。他將手帕掖進(jìn)了石壁縫隙,身軀擋在石床上,掙著鐵鏈遮擋雙眼。
“凈霖?!本盘炀┮曋瑧z恤地說,“吾兒可還認(rèn)得為父?”
凈霖烏發(fā)凌亂,他紅腫的眼從指間無聲地注視著九天君。
九天君目光越發(fā)憐愛:“吾兒年少,經(jīng)此挫折必成大器。為父會守著你,直到你消盡邪魔、泯去穢思?!?/p>
凈霖狀若未聞。
“凈霖?!本盘炀暵赃煅?,“你尚年少,哪知世間之惡?那蒼帝蠱惑你、蒙蔽你,使得你淪落此等境地,真叫為父格外難過。”
凈霖手指扒進(jìn)發(fā)間,他埋頭于臂間,嘶啞道:“不要說了。”
“休要怕。”九天君溫聲,“為父必會讓你重回正道?!?/p>
凈霖背如芒刺,他痛苦地重復(fù):“不要說了。”
“好,不提這些。”九天君拭凈淚,探手欲撫凈霖的發(fā)。
怎料凈霖猛然拍開他的手,在鎖鏈的響動間斥聲:“不要碰我!”
九天君目露痛楚,他傷懷道:“吾兒神智不清,竟不認(rèn)得我了。老三?!彼詡?cè)眸,“快將你弟弟攔下,勿要讓他傷到自己?!?/p>
老三原本木立在一側(cè),聽聞不敢遲疑,沿著那空處伸下手來,將凈霖強(qiáng)摁住。凈霖手腕狠掙著鎖鏈,他頭被抵在石床,手上扯得鎖鏈錯亂晃動。
九天君居高臨下地?fù)崃藫醿袅氐陌l(fā),語氣更加溫和:“不認(rèn)得也無妨,為父能讓你回憶起來……多少年前,吾兒獨(dú)身來到九天門,那時個頭不過在我腰間,卻已經(jīng)很知禮數(shù)。你休要怕,為父皆是為了你好?!?/p>
凈霖頹唐地掙扎,他喘息激烈,覺得發(fā)間滑動的手掌如同毒蛇一般。咒術(shù)又席卷而來,凈霖被卡得難以呼吸,卻感覺一陣反胃,忍不住在這混亂中干嘔起來。
“皆會好的。”九天君仁慈地說,“凈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