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水波
翌日雨歇, 積云陰霾。
檐下滴點著水珠, 水泊里濺著漣漪。寒霜鋪墻沿, 濕冷迎門面,黎嶸拾階而上, 敲開了凈霖的院門。
凈霖衣冠整齊, 開門看著黎嶸。黎嶸左右環(huán)視,說:“昨夜北邊道翻了泥,壓塌了底下的林木, 雖然沒什么痕跡, 我卻直覺有人來訪。你這邊可有什么動靜?”
“面壁思過。”凈霖說,“不聞外事?!?/p>
黎嶸遲疑少頃,說:“父親怒氣已消,不日便會許你出去。我今日來看看你, 進去說話?!?/p>
凈霖讓身,黎嶸便跨了進去。他見樹底下的石桌置著杯, 頗為意外:“這般冷的天,還打外邊吃茶,留心凍著?!?/p>
說著越過去, 正欲踏入室內(nèi), 鼻子卻靈得像狗,從那杯里嗅出點酒味。他的目光迅速掃向凈霖, 凈霖自桌上拿了酒壇擲向黎嶸。
“摻了一半的白水, 帶出去順手扔了。”
黎嶸說:“你打什么時候開始喝酒了?”
凈霖說:“院里關(guān)半月, 什么都學得會?!?/p>
黎嶸聞言一笑, 掌椅坐了,對凈霖說:“心里還怪父親關(guān)得久?那都是為你好。眼下家里亂得不成樣子,牛鬼蛇神分不清,拘著你,也算護著你。我在前邊跑了半月,事情總算有些眉目了?!?/p>
“瘟疫?”
“沒發(fā)起來?!崩鑾V稍緩口氣,說,“這功勞要算東君!染病的人盡數(shù)調(diào)去了東山,尋常弟子一概不得進入,唯獨他仗著原身不必避退,連夜渡去梵壇,請了真佛?!?/p>
“清遙如何了?”
“也無礙了?!崩鑾V說,“只是她身子本就羸弱,瀾海去后,悲痛欲絕,如今不敢再輕易挪動?!?/p>
“家里的丹藥藥勁霸道,趁此機會,換作湯藥煎熬?!眱袅卣f,“丹藥就不必再吃了?!?/p>
“云生也是這個意思,特意請了父親,也允了,往后專程有人煎藥,說什么也要給養(yǎng)回來。你上次急匆匆,嚇著她了,后邊發(fā)了幾天熱,夢里念的都是胡話,醒來還對我說,你沒回來時,她還夢著你呢?!崩鑾V說著偏開目光,看著門沿的昏光,說,“瀾海的遺體仍未找到?!?/p>
凈霖披上寬衫,說:“你和我都不在院中,守著瀾海的人是誰?”
“兄弟們輪番守夜?!崩鑾V說,“除你我之外,誰都在。”
凈霖立在窗邊,說:“他走的那日,是誰?”
“東君。”黎嶸身陷椅間,“東君閑職在家,守著瀾海的時間最長。不僅是那一日,就是往前推幾個月,也都是他在照料?!?/p>
“這般說,除了我尋他那一次,東君一直在家中?”
“自然。”黎嶸搭著指說,“他身份特別,哪能亂跑?”
凈霖眉間微皺。黎嶸不知,他卻自有思量。東君一直在家中,那么前幾月出入南邊城鎮(zhèn)殺人的是誰?
“云生近來在做什么?”
“你連他也懷疑?!崩鑾V抬頭,“他素來跟著我一起行事,生性喜潔,愛修飾,不愿往外跑。幾月前瀾海病倒,他一邊料理門中事務,一邊著手主持凜冬盟議。北邊汪汪澤國,被蒼帝搞得不像話,大妖皆以蒼帝馬首是瞻,一點面子也不買。門下弟子在北邊行事備受掣肘,他為此焦頭爛額,與陶弟兩頭跑。”
“我有許多事情爛在心里,唯獨一件事情要再呈父親?!眱袅鼗厣?,“北邊管道已經(jīng)建成,蒼帝數(shù)年辛苦促成此等成效,他的用意我已明白,也愿鼎力相助。門中與我意見相駁,卻還是希望父親允我往北助他一臂之力。”
“你待此事太過執(zhí)著,已惹得猜疑漫天?!崩鑾V坐直身,一籌莫展道,“凈霖,何必管他做什么?你未見過蒼帝,故而對他多有潤色,你不曉得,這龍倡狂成性,簡直是目中無人!”
“他什么脾性與我無關(guān)?!眱袅卣f,“但他所做之事確實能解當下危急?!?/p>
黎嶸略顯煩躁地起身,說:“他能解?那我們數(shù)年來在做什么?你眼見一批批的弟子送了出去,結(jié)果能活著回來有幾個?九天門為血海拋頭灑血,為此死傷無數(shù)!他不僅嗤之以鼻,而且打定主意要與我們打擂臺,鬧得天下似如兩分!饑民擠在中地,北邊他就是不許人進!不叫我們進便罷了,九天門也不稀罕,但已經(jīng)餓死了多少人,他怎么就不能讓出些地來?這樣無情無義之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救世之心!”
“北邊修渠?!眱袅匾矂恿烁位穑叭绮桓惨酝粞笾?,任憑饑民涌入,他怎么修,他哪里還有地修?今日你們皆盯著他這一畝三分地,光憑此事就認定他是個卑鄙小人!可他若不這般行事,那管道何時能成?血海已成了三方圍勢,我們一退再退,九天門如今還有什么法子?頤寧已經(jīng)自東調(diào)離,東邊現(xiàn)下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你們將鳳凰推在萬民之前,是要他以死抵擋!父親到底如何打算,我已不欲再探?!?/p>
黎嶸陡然轉(zhuǎn)頭,說:“你瘋魔了!連父親也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