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鄉(xiāng)與西途相隔千里，什么案子需要請西途督察道前來……”凈霖停頓，他沉默間目光漸深，說，“由東往西不好走，中夾西江與京都，若是從南邊繞，水路盤查眾多，層層關(guān)卡耗時耗力，唯獨從北邊繞最為合適。”

蒼霽心有靈犀:“東鄉(xiāng)和西途的關(guān)系便是必須經(jīng)過北部群山?！?/p>

凈霖翻頁，見左清晝在上仔仔細細的列清涉案人名，全部都是丟了女人與孩子的。從天嘉元年起，單是東鄉(xiāng)一處便已經(jīng)丟了百余人。東鄉(xiāng)府衙的捕快甚至應(yīng)接不暇，然而至今沒有一家尋回，并且最為奇特的是左清晝的批注，他在案件頁腳勾墨提了一行字。

【四地牙行販人猖獗，居京數(shù)年不曾一聞?！?/p>

“奇怪了?！鄙n霽漸俯下身來，挨在凈霖身旁，說，“凡人的京都難道不是皇帝的住處嗎？按道理各地皆發(fā)生此等販人大案，通報京中以呈中樞才是應(yīng)該的吧？”

“山高皇帝遠，堵塞消息未嘗不可?！眱袅卣f，“但若說瞞得一絲不漏絕無可能，地方府衙稟報上階，上階再投往京中，京中必有人有心阻礙。能阻下此等大案的人，必定位高權(quán)重，使一般人輕易得罪不得。”

蒼霽又往后翻了幾頁，左清晝必為這些案子詳查甚多，甚至專程去過西途。蒼霽目光下移，在東鄉(xiāng)外調(diào)名錄里看見了熟人。

“顧深?！?/p>

他二人對視，凈霖說:“顧深是從東鄉(xiāng)調(diào)往西途，他本就在追查這些案子?！?/p>

“顧深認得冬林，那么左清晝和楚綸呢？”蒼霽用書本一個一個連成線，“冬林為此奔波，顧深為此奔波，左清晝和楚綸亦在為此奔波。群山中城已經(jīng)覆滅，但是這些案子仍舊未結(jié)，因為丟失的人多半已死——那這條線已經(jīng)斷了。”

“不。”凈霖指腹按在最后一本書上，“沒有斷，因為銅鈴還在追，八苦仍未完，皆表明這些案子還在繼續(xù)，或許正在發(fā)生。”

“人與妖皆涉其中?！鄙n霽警惕道，“難道來日你我還要與分界司打交道?！?/p>

“此處也有疑問。”凈霖微仰首，頸部優(yōu)美，他稍偏向蒼霽，“妖怪也在其中，分界司為何至今未動？”

蒼霽頓了半晌，倏而笑起來，他說:“莫不是神仙也參與其中?！?/p>

凈霖卻未接此話，蒼霽見他面容泛白，不知想起什么。凈霖唇線緊抿，突然咳嗽起來。他掩唇彎腰，蒼霽直接抽帕替他掩住。蒼霽環(huán)住他因為咳嗽而震動的身體，遮掉帕子上沾著血的地方。

“狀元?！眱袅赝蝗蛔プ∩n霽的手，“狀元！楚綸與左清晝皆想考狀元，因為歷來狀元最得內(nèi)閣青眼，待入了翰林消磨幾年，投身中樞帶職行走，便有了權(quán)，運數(shù)一到登入內(nèi)閣，天下權(quán)勢唾手可得。他們不僅在查這些案子，還想為這些案子鳴冤昭雪?！?/p>

凈霖抬眸在書架間巡查，說:“銅鈴安排此處，因為此處要緊，左清晝的全部調(diào)查皆在這里，他與人交涉……他必定查到了要害。樂言說他命譜上‘官運亨通’，沒錯，這四個字才是左清晝的根本，他被抹去了狀元，也不該至死，因為憑他才學，來年再考運數(shù)仍在，可是他死了，因為他被覺察了?！?/p>

“狀元是他的庇護，他查的人發(fā)覺了他，按照原來的命途，因他高中狀元，萬眾矚目，所以對方不便下手?！鄙n霽沉聲說，“但是筆妖改了他的命。”

那么楚綸呢？

凈霖將書頁翻到最后一頁:“楚綸與左清晝相識?！?/p>

可是這兩人相隔甚遠，地位懸殊，怎么會相識？楚綸乃東鄉(xiāng)才子，可是家境貧寒，賣字之余仍靠農(nóng)耕度日，他能覺察這些案子，是起初為生計所迫，做人訟師。左清晝誕于京都，家境殷實，院中專設(shè)書閣藏書，所獵甚廣，可見他父輩必有人在朝做官，只是不是高門，因為庭院布設(shè)清幽，多半是書香門第。

他們倆人該如何相識？

蒼霽說:“左清晝稱楚綸為‘慎之’，他們不僅相識，還甚為相熟?！?/p>

“若是相熟，”凈霖道，“樂言伴他一年，怎會不識？”

“興許是這一年中兩人不曾有過書信來往?！鄙n霽起身按照左清晝的排序開始尋找，“按你所說，他倆人皆在追查這些案子，其中又涉及京中高官，如被盯上，為保平安斷開消息方是良策。”

“那么最佳時機就是赴考之日?！眱袅卣f，“各地書生薈萃京都，楚綸來了也不會惹人探究。又兼此時正是同窗、同鄉(xiāng)的應(yīng)酬之時，他二人如果恰巧同坐一桌，也不會招人懷疑?！?/p>

蒼霽側(cè)身，有點遺憾道:“在我看來，楚綸已經(jīng)被懷疑了。筆妖說他原本會病死孤舟，若是病死，筆妖再渡他幾口靈氣也能活幾日，可是筆妖卻定要去黃泉?！?/p>

“他不是病死的?！眱袅卣f。

原本命譜中的“楚綸之死”恐怕與對方脫不開干系。樂言深知如此，故而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修改命譜。

“有意思?！鄙n霽耐人尋味地說，“這種幕后主使只手遮天的橋段，我怎覺得熟悉非常？”

凈霖輕聲:“似如重走一遭?！?/p>

“嗯？”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