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沉沒
蒼霽下梯, 繞出書架,見得侍從待命立于階下, 便抬臂由人換衣。他下階穿過花圃, 往前廳去, 一掃方才的柔情,變作沉穩(wěn)的模樣。
“劉大人何時(shí)來的?”
“回公子, 半個(gè)時(shí)辰前?!笔虖募膊礁S, “老爺收了名帖,便請(qǐng)劉大人廳中一會(huì),直至剛才才差人過來。”
劉大人?
蒼霽在軀殼下想起適才看過的信,天嘉十年楚綸給左清晝最后一封信中, 也曾提到“劉大人”,莫非是同一個(gè)人?他欲探探口風(fēng), 奈何“左清晝”一路沉默,自有思量。
蒼霽出園穿廊,再跨橋下階,通過一道洞門,方才入了他父親的院子。廊下候著的丫鬟見他進(jìn)來,便挑簾迎他入內(nèi)。
蒼霽跨入門, 廳中寒暄正歇, 兩個(gè)年紀(jì)相仿的男人從主客位上一齊望來。蒼霽透過“左清晝”的眼端詳著他們, “左清晝”已妥帖行禮。
“讓老師久候了。”
客位上的男人蓄著山羊胡, 擱了茶, 對(duì)蒼霽道:“曦景無須多禮?!?/p>
蒼霽在他開口一瞬, 聽見銅鈴“叮”的一聲開始劇烈搖動(dòng),眼前景物甚至在剎那間變得朦朧模糊,扭曲的四周突然發(fā)出欲碎的“哢”聲。蒼霽因此重獲身體,然而這種詭異的感覺僅僅頓了片刻,蒼霽便覺得神識(shí)再次被重摁進(jìn)軀殼下,歸為“左清晝”。
蒼霽牢牢地盯住了對(duì)方。
凈霖還是“千鈺”,他重新摸到了匣子,卻沒能打開,因?yàn)榍р暸d致缺缺。凈霖站起身,從書架間抽出書,翻一翻便會(huì)放回去。他對(duì)這些皆無興趣,卻輕拿輕放,為“左清晝”保持著原狀。
凈霖靠在書架,在“千鈺”發(fā)呆的時(shí)候,余光急迅地瞟動(dòng),尋找著留在這里的原因。但令人遺憾,“千鈺”只是捂頰癡笑,倒回毯間想著左清晝。
凈霖隨著“千鈺”而動(dòng)作,他切身的感受著“千鈺”的雀躍和愉悅,不知為何,今日他覺得自己分外耐心。也許是因?yàn)橐芽吹搅私Y(jié)局,所以心生憐憫?!扒р暋痹匠两?,他便越沉下心去。
若左清晝的死是如他所料,那么千鈺該如何面對(duì)?這只天真的狐貍痛失愛侶,他蜷縮的爪必定會(huì)為此怒張。這樣熾熱的情,在失去左清晝的臂膀維系后,必然會(huì)變作最滾燙的恨。他因愛戀生出了“苦”,他的報(bào)復(fù)從天而降,勢(shì)必吞沒一切。
報(bào)復(fù)。
凈霖默念著這兩個(gè)字,偏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曾經(jīng)握劍的痕跡已然隱藏。他緩慢地抬展著食指,在“千鈺”的幸福間冷若冰霜,適才蒼霽給的溫度都逐漸消失殆盡。
“千鈺”睡著了,凈霖卻困在黑暗中清醒著。他枯坐于軀殼下,聽著外邊雨珠滾沿,滴答進(jìn)心坎。
千鈺睡得沉,他在左清晝的味道籠罩中變得更加甘甜,像是只被左清晝?nèi)︷B(yǎng)的蜜桃,變得鮮美多汁,色澤誘人。即便凈霖的頗顯雅致的眉眼替代了他的容顏,也難遮“千鈺”那種雌雄難辨的動(dòng)魄誘惑。這是“情”字賜予的美,由內(nèi)而發(fā)。
不知多久,就在凈霖也昏昏欲睡時(shí),才聽得蒼霽上梯的聲音。外邊雨聲嘈雜,蒼霽將凈霖抱起來,凈霖才得以睜眼。但蒼霽顯然心情不佳,凈霖敏銳地覺察出他的緊張。
緊張?
是左清晝的緊張,還是蒼霽的緊張?
“千鈺”環(huán)住了“左清晝”的脖頸,鼻息潮熱地拱在他頸窩,半睡半醒地依偎,含糊念出的詞凈霖一句都沒聽清,卻也知曉狐貍在撒嬌?!扒р暋边B地也不肯下,被“左清晝”抱著下去。
外邊天色已暗,蒼霽步子踏得穩(wěn)。他有話想要對(duì)凈霖說,可是“左清晝”把控著軀體,根本沒有留下一絲空余!
蒼霽抱著凈霖歸了院,脫鞋時(shí)凈霖覺察腳上一重,見蒼霽青筋微突,汗流下來,抬頭直直盯著他。
蒼霽有話要說。
凈霖正待他繼續(xù),卻見他陡然一松,又變成了“左清晝”,便料得蒼霽被困了回去。
枕入被間時(shí),“千鈺”抱住了“左清晝”的腰,咬著他的耳朵悄聲問:“出了何事?”
凈霖便感受到蒼霽的手掌貼在自己后腰,兩個(gè)人密不可分。
“事有變故,老師希望我能再等一等?!鄙n霽手指撥開凈霖遮頰的縷發(fā),尋著他的眉眼描摹,“但我心下……總覺得不安?!?/p>
不安?
左清晝覺察不安?他去見了誰?
凈霖不待多想,就見蒼霽的眼近在咫尺,自己湊首,如同貓一般的吻過他的眼。凈霖明知不是自己,卻還要在蒼霽的目光里發(fā)熱發(fā)燙。
左清晝顯然不會(huì)對(duì)千鈺提及太多,他依著千鈺的吻,覺察千鈺鉆進(jìn)他臂彎,分不清是他抱著千鈺還是千鈺抱著他。他這一夜思慮重重,卻始終未置一詞。
兩人交抱同眠,凈霖和蒼霽卻毫無睡意。蒼霽不斷地扳回主宰,直到“左清晝”已睡熟時(shí),他猛地輕掐了一把凈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