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守株
楚綸脫離困境后急忙去摸樂言, 筆妖躺在手中不動不響, 他喚了幾聲不得回應(yīng),不禁急得咳聲劇烈。
“神君!”楚綸掩唇快聲說, “神君救他一命,我愿為神君肝腦涂地!”
凈霖只將蒼霽手臂抬起端詳,見他鱗片覆劃痕, 是適才的冰刃飛割,心中不禁對暉桉另眼相待。
楚綸見凈霖充耳不聞,便知他要什么回答, 當(dāng)下說:“告訴我命譜一事的并非神仙, 而是只畫中妖!”
“你且細(xì)細(xì)道來?!眱袅囟⒅n霽的劃痕皺眉,“樂言一時半會兒并無大礙?!?/p>
“這傷痕平常?!鄙n霽偏頭揣摩著凈霖的神色,說,“你怎愁眉不展?”
“醉山僧三次與你交手, 這是降魔杖都擊不破的鱗甲,今日卻在暉桉三箭之下劃出痕跡。”凈霖指腹抹凈鱗, 顯然已懷疑到別處去, 只是他不肯在這里說得太多, 故而蒼霽會意沒有追問。
楚綸知趣不聽,而是接著自己的話說:“天嘉九年, 我歸于東鄉(xiāng)游學(xué),經(jīng)過一座寺廟, 見其中所奉者非神說也非神像, 而是一幅畫?!彼滔驴纫猓?說,“畫中人形貌舉世無雙,手持折扇,有點(diǎn)石成靈,撥枝化春的神通?!?/p>
“東君?!鄙n霽也皺起眉。
“我不知他什么來頭,只是借宿廟中,深夜苦讀時聞他聲動,竟能脫下畫來于我攀談。他見我病氣纏身,便告訴我,我命將斷于天嘉十二年,想要破此一劫,須與劉承德相識,筆將成為我契機(jī)。”楚綸說到此處,停頓須臾,“我當(dāng)時已與曦景相識,便問了一問。畫中人說我們追查的案子涉及圣上,京中百官卷入甚多,單憑曦景一人之力也難以根除,若是兩人合力方能藥到病除?!?/p>
他說到此時忍不住垂伏半身,已經(jīng)是汗如雨下。他說:“我不曾料得……改命便是抵命……一命抵一命,抵的竟是曦景?!?/p>
“即便不是左清晝,也會是別人。”蒼霽垂看他,“別人便可行了嗎?”
蒼霽看著楚綸,卻好似看見了冬林的案子。府衙拿下錢為仕時所言與今日的楚綸如出一轍,若是錢為仕真淪人畜,對草雨做了什么,便是罪大惡極的事情??蓪⒉萦険Q成別人,換成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兒,便能行了么?殺了左清晝是不對,那么殺了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便是行的么?
蒼霽想著,竟笑出了聲。他忽覺得百無聊賴,興趣索然,好生沒意思。他轉(zhuǎn)目看向凈霖,說:“我在外邊待你。”
說罷打簾而出,站在檐下靠柱不提。
凈霖出來時已過了半個時辰,蒼霽正蹲在階上,借著暉桉下的殘雪,給石頭小人捏了個相同大小的雪人。石頭捏著雪團(tuán),堆了個更小的錦鯉。兩只頭對著頭,一齊捧腹大笑。
凈霖見蒼霽眉宇間不虞已除,玩心不減,便微挑眉,輕踢他一下。蒼霽眼睛不抬,翻手握了個正著。
“他倆人要如何處置?”蒼霽伸指絆倒石頭,又拎著石頭的后領(lǐng)提回懷中。
“因果輪回,自生自滅?!?/p>
蒼霽呵手望天,說:“我看這天地律法狗屁不通,放任中渡亂作一團(tuán),還要派幾個游手好閑之輩下來攪局。所求謂何,自尋煩惱么?”
凈霖未答。
蒼霽便說:“我覺得不甘?!?/p>
他面容在碎雪氳霧間愈發(fā)冷厲,那出山時夾帶的稚氣正在褪消,隨著時間已經(jīng)變得支零破碎,由另一種玩味占據(jù)。
“千鈺和左清晝這筆賬到底該算在誰頭上,若是所受的苦楚能這樣一筆勾銷,那么生來何用,人命賤如草,尚不比做條魚更痛快。我一直未曾明白,冬林錯在了何處,顧深錯在了何處,如今的左清晝又錯在了何處,所謂因果輪回,便只是用人命填補(bǔ)人命。楚綸死與不死已不重要,因為今日過后,還會有千萬人毀在一念之差上。你和我追到此刻,八苦不過一半而已?!?/p>
凈霖遲聲而嘆:“你已生出了慈悲之心?!?/p>
蒼霽卻道:“我不過是冷眼旁觀?!?/p>
“心知憐憫,便不會肆意妄為?!眱袅卮鬼?,“你已比我更像個人?!?/p>
蒼霽后仰起頭,與凈霖目光相融,他說:“那你在想什么?!?/p>
凈霖靜立半晌,撫開蒼霽額前雪屑,緩慢地說:“我想……楚綸說的畫中妖,是東君,還是畫神術(shù)的偽裝?!?/p>
“如若我們不曾遇著那鎮(zhèn)門神,我尚會懷疑是東君搗鬼。可今時今日,卻覺得必不會是他。”蒼霽說,“東君到底有何特別之處,人人都在仿他?”
“他于諸多情形下都是不二人選。”凈霖說,“光是他出身血海這一條,便歷來備受責(zé)難。你亦見過他那駭震八方的本相,在九天諸神間也難尋敵手。君父死后,黎嶸沉眠,他便是九天境中最為危險的那個人。其次他身擔(dān)喚春之職,下界方便,易做遮掩。更為重要的是,東君此人不拘小節(jié),頗有些持才狂傲,嘴下不留情,得罪的神仙比他記得的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