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紀(jì)威臉色實在是不好看,甚至比楚慈還要差點,“不怎么樣,我稍微看了一下,他身體里不好的東西——你們稱作癌細胞的那玩意兒,已經(jīng)擴散得非常厲害了,這給我的感覺也非常不舒服。他應(yīng)該早點開刀的?!?/p>
這時候楚慈勉強止住咳嗽,韓越立刻端了杯水給他,小心翼翼的讓他漱口。
楚慈虛弱的喝了兩口水,抬起頭來望著韓越,視線停頓了好幾秒,又轉(zhuǎn)去看龍紀(jì)威,沙啞的問:“我怎么……怎么樣?”
龍紀(jì)威說:“不要問我怎么樣,你是病人,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才對。已經(jīng)擴散的癌細胞一次是消除不了的,我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應(yīng)該是控制它,控制完了以后再說消滅的事情?!?/p>
他轉(zhuǎn)向韓越,說:“我這段時間每天都會來,等他情況稍微好一點,我就把他帶到九處去。他這個情況要借用九處的一些放射性儀器,機器的效果雖然比老龍差點,但是比它更加穩(wěn)定,也更加安全。我不敢肯定他最后需不需要動手術(shù),如果治療過程順利的話,也許病灶會被還原到最初的狀態(tài),就像早期腫瘤一樣,伽馬刀就可以切除了?!?/p>
龍紀(jì)威這人雖然平時性格比較偏激,為人也非常冷淡,但是這番話卻說得十分有條理,可以看出他確實是盡了心的。
韓越從來沒有這樣感激過龍紀(jì)威。在盤山公路的那時候,他對龍紀(jì)威真是恨出血來了,千刀萬剮都難以消解他心頭之恨。然而現(xiàn)在哪怕龍紀(jì)威開口要他的命,他都會毫不猶豫并且心甘情愿的拿刀砍自己脖子。
“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一步?!饼埣o(jì)威看了看時間,對盤旋在他腳下獨自玩耍的老龍招招手,老龍立刻嗷的一聲,歡快的竄進了他衣服里邊。
這東西現(xiàn)在又變小了,兩根手指粗細,在龍紀(jì)威肩膀的位置上拱了拱,很快安靜下來。
韓越一直把他們送到大門外,龍紀(jì)威不是能站著跟人寒暄的人,很隨意的對韓越揮了下手,說:“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我晚上還約了紀(jì)委的人見面?!?/p>
韓越立刻敏感的問:“紀(jì)委?”
“嗯,侯宏昌的事情。”龍紀(jì)威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很快鉆進了門口的紅旗轎車里。
侯宏昌的事情,司令夫人的事情,這些幾天前還藤蔓一般困擾著韓越的問題,突然間好像都跟他沒關(guān)系了。他只惦記著家里的楚慈,仿佛在絕境中突然升起了一點希望,一時間連腳步都輕快了很多。
出乎他意料的是,楚慈竟然下床了,還打開了臥室的窗戶。他坐在窗邊的扶手椅里,黃昏溫柔的風(fēng)微微拂動他的頭發(fā),看起來神情頗為悠閑。
韓越一開始還以為他想跳窗,驚得手腳都涼了,撲過去砰的一聲關(guān)上窗戶:“你想干什么?!”
楚慈仿佛覺得有點好笑,歪著頭反問他:“你說我想干什么?”
“……靠,沒事別嚇人啊,老子我都快被整出焦慮癥來了?!表n越拍拍楚慈的臉,去抱了床毯子仔細的蓋在他身上:“傍晚天涼,少吹點風(fēng)?!?/p>
楚慈安靜的盯著他,突然低聲問:“你生病了?”
韓越一怔。
他剛才沖過來看楚慈的時候,神經(jīng)實在是繃得太緊,以至于搞忘了自己還在發(fā)燒的事情?,F(xiàn)在楚慈一提醒,他頭重腳輕的感覺突然又回來了,而且還更加的變本加厲。
“你熬出黑眼圈了?!?/p>
韓越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因為他看到楚慈抬起手,輕輕在他額頭上貼了幾秒鐘。
韓越瞬間感覺自己血一陣一陣往頭頂上沖,額頭上溫度一定在急速升高,說不定臉都燒紅了——但是那跟發(fā)燒真的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楚慈把手從他額頭上拿開的時候,他心里簡直在咆哮:“不要!再多貼一會兒!就一會兒!”
不過楚慈當(dāng)然聽不見他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很平靜的把手放回椅子扶手上,說:“還在發(fā)燒,我看你還是去床上睡一會兒吧。”
事后韓越回憶起自己當(dāng)時的動作,覺得實在是丟臉到家了。因為當(dāng)楚慈說完這句話之后,他竟然忍不住把楚慈的手往自己這邊一拉,然后膝蓋一軟,情不自禁的半跪在了靠背椅邊上。
他后來想起來,這個動作簡直就像是在求愛,而且姿態(tài)還十分低微和虔誠——果然是里子面子都丟到姥姥家去了!
楚慈當(dāng)時也實實在在的愣了一下:“你……你不舒服嗎?”
韓越咳了一聲,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沒、沒有,我是在想,你一定能活下去的,龍紀(jì)威一定能治、治好你的,我挺、挺高興,真的。”
“……”楚慈一言不發(fā),沉默了好一會兒。正當(dāng)韓越即將惱羞成怒轉(zhuǎn)身逃走的時候,突然只聽他問:“……韓越,龍紀(jì)威告訴我說,為了請他過來你闖進了國安九處,……他說這是要被槍斃的事情,是真的嗎?”
韓越下意識的點點頭,然后看到楚慈的臉色微微變了。
“沒,沒有!沒發(fā)現(xiàn)就不用槍斃!”韓越立刻改口,又覺得不妥:“我的意思是我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而且我也不在乎……你看我不是好好在這里嗎?龍紀(jì)威那老小子也請過來了是不是?真的,我一點也不在乎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楚慈皺著眉頭,半晌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聽起來就仿佛是嘆息那樣。
“你在外邊睡覺的時候,我跟龍紀(jì)威談了很多事情。這幾年來我跟你的事情鬧得太大,根本瞞不住人。為了維護一個情人而鬧出這么大風(fēng)波,這感情用事的名聲對你以后的仕途和升遷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說句難聽話,以后前程很難再有什么大的作為了。我想就算是韓家的親戚,本來最應(yīng)該幫你的人,對你應(yīng)該也有很大意見吧?!?/p>
韓越直覺想反駁,但是話還沒出口,就被楚慈用眼神壓了回去。
“韓越,你已經(jīng)為我做到這個地步,老實說再推三阻四的話就是矯情了。如果我剛才打開窗子跳下去的話,說真的,對你也很不公平吧?!背阮D了頓,有些不確定的補充了一句:“也許……會傷害到你也說不定?!?/p>
韓越聽得呆住了,心想你何止是傷害到我,你簡直就是在拿刀殺我啊。
“我只是有點搞不明白……”楚慈吸了口氣,有些遲疑的皺起眉頭:“我想知道哪種會讓你更后悔一點,現(xiàn)在把我交給侯宏昌的父母?還是十幾年后想起今天的一切,覺得你為我所放棄的東西——包括前程和地位等等,其實都非常劃不來?我不想看到你很多年后用年少無知、愚蠢莽撞之類的詞形容今天的自己,你那樣會讓我覺得很對不起你,說真的,韓強那件事情本來就讓我對你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很抱歉的感覺?!?/p>
這話說到后來其實已經(jīng)非常不連貫,楚慈仿佛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感情,以至于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中間還停頓了好幾次。
但是韓越一直靜靜的半跪在那里聽,或者說他除了本能的聽之外,其他任何事都做不到了。
過了很久以后,窗外漸漸暮色四合,房間里一片沉寂。最后一抹余暉透過玻璃窗,勾勒出房間里擺設(shè)模糊的影子。
楚慈低下頭,看見韓越仍然仰望著他,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感覺韓越想說什么,但是幾次張開口,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突然韓越站起身,因為長時間保持半跪的姿勢腿腳還麻了一下,踉蹌了一步之后,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你等著我!”說完就匆匆跑出了房間。
楚慈目送他出去,只聽見咚咚的腳步聲跑到書房,一分鐘不到后又大步流星的走回來,手里多了兩個天鵝絨的小盒子。
“你還記得那年你過生日,我們本來計劃出去玩的對吧,可惜后來沒能走成。這個戒指就是我當(dāng)時買的,你看,是一副對戒。”韓越又跪到楚慈身邊,把兩個盒蓋打開,里邊是兩只一模一樣的卡地亞LOVE螺絲男戒。他拿了一個套在自己無名指上,然后又笨手笨腳的摸出另一個,緊緊用手指捏著,忐忑不安的問楚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愿意成為我的遺產(chǎn)繼承人嗎?”
楚慈久久的凝視著他,半晌突然微笑起來,說:“怎么看我都不會成為你的遺產(chǎn)繼承人吧,你成為我的遺產(chǎn)繼承人倒是說不定,只可惜我沒有遺產(chǎn)讓你繼承……”說著從韓越手里拿過那個戒指,也套在自己的無名指上。
他這個動作其實非常隨意,硬要形容的話,就跟在旅游勝地的小攤子上買了佛像,然后隨手掛在脖子上一樣,并不十分的鄭重,但是也不能說完全的漫不經(jīng)心。
韓越緊緊攥著那兩個空的戒指盒,突然猛的一低頭,肩膀微微的抖動著。楚慈還以為他怎么了,剛一低頭看他,就只見傍晚昏暗的余暉中,韓越一只手捂著臉,無聲而劇烈的哽咽了起來。
楚慈愣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拍韓越的背。就在這個時候,韓越突然把他戴著戒指的那只手抓過來,湊到嘴邊重重的親吻著他的手指,哽咽著說:“你要好好活下去,別讓我所有的付出都白費了,好嗎?”
他說話時顫抖的熱氣噴到楚慈的手指和掌心上,有些癢癢的感覺。楚慈閉上眼睛,幾乎無聲的嘆了口氣,說:“嗯,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