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一言不發(fā),卻也沒有動,似乎在遲疑。
“他們把公路封鎖了,你大概走一兩個小時,就能從岔路上看到一個加油站?!?/p>
“……”
“如果你曾經對我有過哪怕半分意思,就在脫身后,往我家打個電話,跟他們說我在這里,腿受傷了。”韓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苦笑一聲,低聲道:“不過我估計你不會,你出去后肯定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干脆把我遺忘在這里……你恨不得我干脆去死吧?!?/p>
楚慈沉默著,不置可否。
韓越那微弱的希望在這沉默中被一點一滴磋磨殆盡,就如同傷口被暴露在空氣中,血液慢慢流干,肌肉緩緩腐敗,一分一秒熬過的時間就仿佛剔骨尖刀,把他血肉和骨髓都一片片凌遲敲斷。
那痛苦來得如此劇烈,甚至比在公路上承受高能粒子流沖擊的痛苦還要猛烈千萬倍,比連人帶車翻下山崖的瞬間還要恐懼千萬倍,比束手無策等待死亡的感覺,還要讓人絕望千萬倍。
韓越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整個人幾乎都灰敗了,半晌才點點頭,聲音沙啞的說:“我知道了。你出去以后去查一下我留在保險柜里的信封,里邊有我的……信和幾張卡??ㄊ墙o你的,信封你拿去交給律師。我以后的大部分財產都給你,那套房子當時寫的也是你名字……”
他很響的抽了口氣,勉強笑了一下:“這幾個月一直在看醫(yī)生,聊起跟你在一起的日子,還有我們以前的事情。我以前確實對你不好,如果以后有機會我一定會彌補的。如果以后沒機會……你就忘了吧。”
風穿過山谷,樹叢搖曳著發(fā)出潮水般的聲音。韓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楚慈,目光奇異的平靜。他看了很久很久,才慢慢閉上眼睛,說:“你走吧?!?/p>
他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聽見腳步聲落在泥地上,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遠了。若是在平時,那細微的聲響可能不注意就根本聽不見,然而在此時混合在呼嘯的風中,竟然清晰得讓人耳膜發(fā)痛。
因為楚慈走了。
韓越緊緊閉著眼睛,仰起頭。
他從生下來為止就從沒感覺到這樣刺骨的劇痛,就像用刀子捅穿心臟,連死亡都比不上。
“——一輩子太長,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再前方等你,你以為白頭到老只是區(qū)區(qū)幾十年的歲月,實際上那比永恒還要難以企及?!?/p>
“但愿你真的知道珍惜,但愿你有一天,不要失去了才知道后悔?!?/p>
韓越把臉深深的埋在掌心里,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連求生的力氣,都完完全全的泯滅了。
“你能不能稍微坐過去一下?”楚慈的聲音突然毫無預兆的響起,“還有,把腿挪開?!?/p>
韓越全身一震,猛的抬頭望去,只見楚慈手里拿著一塊石頭,站在那里冷冷的看著他。
“你……你不是……”
楚慈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把韓越那邊凸了的車門用力往外一推,俯下身去觀察了一下韓越右腿被卡住的情況。儀表盤下墜把韓越的小腿壓在了油門邊上,一截斷裂的鋼化塑料突刺出來,扎進了韓越的小腿肉里。血已經凝固了,但是如果把那節(jié)塑料砸斷的話,勢必會加重突刺在肉里造成的創(chuàng)傷。
楚慈舉起石頭說:“忍著。”
韓越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見他狠狠一石頭砸向那塊塑料板。這一下簡直是暴力,石頭和鋼化塑料摩擦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讓人聽了牙齒發(fā)酸。不過韓越是沒心思去聽的,楚慈手勁出乎意料的大,這一下砸過去竟然讓突刺松動了幾分,同時在韓越的小腿肌肉里一劃。那劇痛讓人汗毛倒豎,鮮血嘩啦一下就涌出來了。
“我操!痛!痛!你輕一點!”
楚慈充耳未聞,哐哐幾下把那塊碎裂的塑料板整個砸了下來,緊接著用力掀開儀表蓋,哐當一聲連線路和指針都啪啦啪啦掉下來了。
韓越從不知道楚慈手勁這么大,忙活了幾十分鐘,幾乎把儀表盤和油門整個都拆了,最后終于把韓越已經血流滿地的右腿給搬了出來。這時候韓越都痛得沒感覺了,臉色蒼白的倒在那里喘息著,小腿上被刺穿的那塊肌肉簡直被戳出一個洞來,讓人一看就頭皮發(fā)麻。
“你終于也體會到當初給我?guī)淼耐纯嗔?,我感到非常欣慰。”楚慈丟給他一根半人高的樹枝,說:“拄著,走路。”
韓越哆嗦著撿起那根樹枝,好不容易才站起來,但是根本沒法邁開步子。只要那條受傷的小腿一著地,他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摔。連續(xù)摔了好幾次都沒能走上幾步,最終楚慈終于不耐煩了,一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半扶半拖的費力往前走。
楚慈這個體型,要背起韓越實在是件不可能的任務,就算這樣半扶著他也十分吃力。韓越偷眼去看楚慈的側臉,看見他微微皺著眉,汗水把他額角的頭發(fā)都浸濕了,順著臉頰慢慢的流到下巴上……
這一刻山谷下的陡坡崎嶇陡峭,風里的空氣濕漉漉的,天空中陰云密布,似乎馬上就要下起大雨。他們剛剛才逃脫一場驚險的截殺,身后是一輛報廢了的奔馳,眼前是好幾公里漫長的山路,身上深深淺淺大大小小的全是傷。韓越從生下來到現在,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過,但是,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幸福過。
他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恨不得永遠這樣被楚慈扶在身邊,互相依偎著,互相攙扶著,一輩子漫長的走下去。
他甚至恨不得這段路,從此永無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