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很溫暖，墨爵城的身體更溫暖。

他掀開被子躺到床上，胳膊一伸，就將林深拽到自己身邊。

“睡吧?！彼麊÷曊f道。

“啪”的一聲輕響，林深關了燈。

黑暗中，誰都沒再說話。

兩個人的呼吸都慢慢變得悠長。

林深原本煩躁了整天的心情，卻在這時候逐漸變得平穩(wěn)下來。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躺著。

過了好一會兒，林深突然開口，喃喃問道：“如果將來，我會去很遠的地方，怎么辦？”

“很遠？”墨爵城的生態(tài)聽起來有些含糊，“有多遠？國外嗎？歐洲嗎？”

“更遠一點呢？”

“去找你唄?！蹦舫菓醒笱髴寺?，“你是笨蛋嗎？現(xiàn)在交通那么發(fā)達，再遠又能有多遠?！?/p>

他伸手在林深腦袋上按了按：“別胡思亂想了，睡覺！”

有些霸道的聲音，卻意外讓林深心安。

他換了個姿勢，竟然真的很快沉沉睡去。

這一周接下來的幾天，林深過得輕松許多。

他可以什么都不考慮，每天和墨爵城一起上學，然后放學。

中午一起吃飯，晚上有時在外面吃，有時候墨爵城會親自下廚。

自從知道對方學做飯的原因后，再看到他在廚房里忙碌的挺拔身影。

等吃到飯時，林深總會覺得飯菜更可口一些。

轉眼就到了周末。

這一周，又該是林家的家庭日。

林書行和云楚特地從國外回家，林淵自然也是推掉了工作參加。

林澈更是一大早就起床，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這次林家干脆直接飛到一座海島度假。

島不算大。

島上環(huán)境很好，只有一家設施完備的度假酒店。

林深，仍然玩得很開心。

他徹底放松了自己。

只是和上次充滿驚喜的心情不同，這次的林深雖然也挺開心。

但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到海島上的當天下午，林澈就主動帶著林深去潛水。

兩人在海里玩得不亦樂乎。

結束的時候，都累得快要走不動道了。

兩人并肩朝度假酒店走去時，林澈看著他臉上燦爛的笑容。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哥，你是不是不生我氣了？”

“生氣？”林深愣了下，“我為什么要生你氣？”

他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之前那件事？”

林深朝林澈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好生氣的？”

他伸手，在弟弟的頭發(fā)上揉了揉。

雖然在海邊已經簡單沖過一個淡水澡，但是對方身上仍然帶著綿綿密密的海水的腥澀味道。

林澈的頭發(fā)軟軟的。

輕輕擦過林深的掌心時，癢癢的，讓他有種特別真實的感覺。

“嗯嗯?！绷殖褐刂攸c點頭。

他一下就變得快樂起來。

這段時間明顯壓在少年臉上的陰霾徹底消散，和海島上的陽光一般，重新變得耀眼而明亮。

林深和林澈回到酒店的時候，他們父母和大哥林淵正在林家租下的獨立別墅花園里聊天。

三人中間的桌子上，有泡好的茶。

還有幾碟精致的點心和五彩斑斕的水果。

聽到動靜，他們轉頭看向林深兄弟。

“小深，過來?！痹瞥稚钫惺帧?/p>

她剝開一個紫紅色的，圓圓的有些像葡萄的水果。

在林深依言走到她面前時，抬手塞到了對方嘴里。

“甜嗎？”云楚笑瞇瞇地問道。

“嗯?！绷稚铧c點頭。

清甜的果汁，幾乎在入口的瞬間就席卷了他的味蕾。

很甜，但不會膩，而且水分很足。

“那再來一個。”云楚說著，當真又給他剝了一個，親手喂給他。

她臉上的笑容燦爛又溫柔。

和林深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但是他知道，林淵肯定已經把自己知道真相的事，告訴了云楚。

“謝謝?！绷稚钶p聲道謝。

“唉……”云楚輕嘆了口氣。

她抬眸，深湛的目光盯著林深。

然后云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這么客氣，然后連媽媽也不想叫了嗎？”

“我……”

林深有些艱難地咽了口吐沫。

他看著云楚仍然年輕姣好的面容，閉了閉眼睛，啞聲說道：“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和小澈。”

林深的目光在四人臉上緩緩掃過：“我有話想說?！?/p>

別墅院子里安靜了下來。

有海風呼嘯而過，遠遠傳來海浪的聲音。

他想起林澈說過，他們家里，什么事情都會攤開來說，所有家庭成員都有參與討論的權利。

當初要將他換回來，也是全家人一起做的決定。

所以，就讓他再體驗一把，這個家的溫暖吧。

“我……我想……”林深的聲音微啞。

他深吸口氣，又閉了閉眼睛：“我想，把另一個林深換回來。”

第一句話說出口后，剩下的話就變得容易許多。

林深又深深吸了口氣，他的胸膛重重起伏幾次，然后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們已經交換身份十多年，早已適應了各自的環(huán)境。而且十多年的感情，也是不那么容易割舍的。我知道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小澈……”

林深有些貪婪地，又重新喚了自己的親人一遍。

可能很快，他就要永遠離開他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我知道你們也很喜歡他，很舍不得他。所以其實沒有必要交換的，按照原來的方式生活下去，大家都會很幸福?！?/p>

他說到這里，眼前已經有些模糊。

身邊沒有一個人開口，林深只好又說道：“這樣就，沒有人難受了。”

“那你呢？”坐在他身邊的云楚突然問道：“不會覺得委屈嗎？”

“不會啊?！绷稚罟首鬏p松地聳聳肩，“我也可以過得很好?！?/p>

“真的嗎？小深。”云楚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嚴肅，“你看著媽媽的眼睛，再說一次，你過得很好？”

林深轉頭看向云楚。

他的媽媽，有一雙明亮深湛的漂亮眼睛。

也有著比海水還要清透的目光。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只一秒，林深就有些狼狽地別開頭。

“我已經大二了，雖然確實不喜歡現(xiàn)在的專業(yè)。但是這段時間我學到了很多，這兩個多月的經歷，將會是我永遠的財富。”

林深說：“我回去之后，會努力學習，換到自己喜歡的專業(yè)。以后……以后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他說到最后，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仿佛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一聲幽幽的輕嘆，響起在林深耳邊。

“小深……”云楚伸手，難得有些強硬，但卻不失溫柔地將林深的腦袋按在自己肩上，“你先聽我們說，小深?！?/p>

她說著輕嘆一聲，聲音還是那樣溫柔：“整件事情，包括你在另一個世界的經歷，你哥哥已經告訴我們了?！?/p>

“我……”林深抿抿嘴，一下就緊張起來，“對、對不起……”

他有些結結巴巴地道歉。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云楚問：“這件事你有什么錯？”

她：“該說道歉的使我們才對?！?/p>

云楚輕嘆了口氣：“對不起小深，十多年前爸爸媽媽沒有保護好你，讓你獨自去另一個世界，吃了那么多苦?，F(xiàn)在，又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讓你受了這么多的委屈?！?/p>

“小深。”他們的父親林書行也走到林深身邊。

他伸手揉揉林深的頭發(fā)：“這聲道歉，我們應該早點說的?！?/p>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只是當時想著，先讓你適應一段時間，等你喜歡上這個地方，再慢慢告訴你不遲?！?/p>

“很抱歉，爸爸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彼f。

“不是的……”林深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

他拼命搖頭：“這怎么能怪你們？”

“父母生下孩子，本來就有責任將他們撫養(yǎng)成人?！痹瞥崧曊f道：“撫養(yǎng)成人，不是只讓他們吃飽穿暖就夠了的。爸爸媽媽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委屈。當然應該怪我們?！?/p>

她拍拍林深的背：“當我聽到你哥哥……”

她說著朝林淵看了眼：“跟我們講，說你在那邊，他們對你一點都不好的時候。媽媽真的特別特別難受?！?/p>

林深聞言，怔了下。

這句話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

林澈也說過，林淵去看過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過得不好。

他的腦海里，突然有個荒謬又大膽的念頭在形成。

所以說……

林淵，他的哥哥，他……

“深深。”林淵正好也走到他身前。

他索性蹲下來，左手握住林深的手。

他的眼睛看著自己弟弟的眼睛：“深深……”

林淵抬起右手，也揉了把林深的頭發(fā)：“很抱歉，之前一直瞞著你?！?/p>

他輕嘆了口氣：“我就是你言朔哥哥?！?/p>

“??？?。?！”林深是真的驚呆了。

剛才，這個念頭確實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

一切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預兆。

林淵和言朔長相確實完全不同。

但是他們的氣質還有給人的感覺，卻很像。

林深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著林淵。

所以他一開始到這邊，會從林淵身上找言朔的影子。

并不是錯覺。

而是因為……因為兩人其實是同一個人？！

“抱歉。”林淵又揉揉林深的頭發(fā)，“之前一直沒告訴你。”

“沒、沒關系。”林深呆呆地回應。

“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我是你言朔哥哥?！绷譁Y聲音溫和地說道：“我也沒辦法總是待在那邊陪著你。有時候可以去半天，有時候就一兩個小時。最近兩三年，更是完全沒辦法去看你?！?/p>

他苦澀一笑：“所以我們實在放心不下你，再加上他……”

林淵說到這里，突然猶豫了。

等他再開口時，已經沒再提著個“他”，而是轉開了話題：“所以我們才會想盡辦法，讓你回家，讓你回到我們身邊。”

“可是……”林深眨眨眼睛，“你是怎么去看我的？”

“我答應過那人不能說?！绷譁Y說：“不過后來，是利用一本小說讓你回到我們的世界。”

“哦?！绷稚畲舸酎c了點頭。

整件事情越來越清晰。

難怪……

林深微微仰頭，看向海島上空湛藍的天空。

碧空如洗，只有絲絲白云橫亙。

難怪言朔家和他家從來都是鄰居，但是在他初中之前，他們一直沒什么來往。

也難怪，最近幾年言朔去國外念書。

不僅很少回國，連郵件和消息也幾乎不給他發(fā)。

林深本來以為，是因為對方學業(yè)太忙的緣故。

現(xiàn)在想想，應該是對自己好的言朔，都是林淵啊。

他在心中輕嘆了口氣。

原來是自己的親哥哥，才會對他那么溫柔。

“所以深深。”林淵繼續(xù)說道：“這里本來就是你的家，爸爸媽媽，我，還有小澈，都是你的家人?！?/p>

他早猜到了弟弟的心思。

整個家里，最了解林深的，本就是他：“你理所當然應該擁有這一切，本就不需要對任何人感到內疚。”

“可是……”

“可是……我……”

“小深。”云楚也展臂抱住自己的兒子，“你想讓媽媽余生天天都在哭泣中度過嗎？”

“小深?！绷謺幸苍诳粗?。

“哥……”林澈更是半跪下來，伸手，緊緊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如果你走了，我會覺得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會說話，逼走了自己最親的哥哥?！?/p>

“可是……”

“沒有可是！”林淵有些強勢地打斷了林深的話。

他展臂，將他擁在自己懷中，耳朵貼著自己弟弟的耳朵，小聲說道：“別擔心?！?/p>

林淵的聲音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他和林深兩人能聽到：“我不會讓他孤獨一人的?！?/p>

林深一震。

他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林淵。

對方眼中，又有了那樣溫和的，充滿體貼包容的笑意。

可是對方的目光，卻像是透過他看向遠方。

看向那個，林深素昧蒙面，但命運卻和他糾纏在一起的另一個林深。

“所以深深……”林淵看著他，“留下來，這里，本來就是你的家?！?/p>

他突然笑了笑，笑容還有幾分揶揄：“更何況，你舍得你的小男朋友嗎？”

林深：“?。?！”

好吧，他確實舍不得。

這個周末雖然只有短短兩天。

但對林深來說，卻恍如隔世。

以至于周一早晨，他再在林家的別墅區(qū)外見到墨爵城的時候。

整個人都還有些恍惚。

墨爵城穿著星尚學院冬季的外套，樣式簡單大方的大衣將他本就挺拔的身材襯得更加修長。

少年騎在山地車上，冬日難得的陽光透過常青樹的樹葉縫隙灑落，為他俊朗的眉眼仿佛打上了一層柔光。

“喂！”看到林深，墨爵城腳一蹬，山地車瀟灑地停在他面前。

“怎么這么晚？”他不滿的皺著眉，“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

他問林深：“上周你究竟在糾結什么？”

“沒什么。”林深搖搖頭。

“你個騙子！”墨爵城輕哼一聲。

裝可憐欺騙他說出自己的傷心往事，現(xiàn)在卻耍賴。

“真的沒什么?！绷稚钚?。

少年青眉白齒，本就是最好的年齡。

“墨爵城?！彼豺T上車，“快走吧，不然該遲到了。”

林家通向學校的路，他已經很熟悉了。

道路兩邊的樹葉已經落了大半，山地車碾過，發(fā)出卡嚓卡嚓的聲音。

“墨爵城?！绷稚钜贿咈T一邊問對方，“你有想過，要考什么大學，念什么專業(yè)嗎？”

“怎么？想和我考同一所大學啊？”

“是啦是啦?！绷稚钫f：“不過能不能是有醫(yī)學院的綜合大學？我想學醫(yī)啊?！?/p>

“行吧?！蹦舫撬坪跤行┟銖姟?/p>

“學校能不能好一點？最好能是top3的那種……”

“帶醫(yī)學院的綜合大學？又是top3？”墨爵城說：“你直接說帝都大學不就行了？”

“哈哈哈……”林深笑，“那你能考上嗎？”

“瞧不起我是吧？那這次期末考試再來打賭啊?！蹦舫钦f：“贏了的人，可以讓輸了的人……”

他的車朝林深的方向靠去。

仗著自己的車技好，墨爵城一邊騎車，一邊湊到林深的耳邊小聲說了句話。

林深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一個遲疑間，墨爵城的車已經沖到了前面。

“好啊?！绷稚钸B忙也加速追了上去，“賭就賭！”

他輕哼一聲：“誰輸了，誰才是下面那個！”

“那就賭??！”

冬日里難得的陽光灑落，照亮他們前行的路。

只留下一路笑語，回蕩在空中。

天空很藍。

一如林深此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