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爆般的巨響夷平空中云靄。
白修誠與他夢寐以求的鳳凰之力在冰與火的摧毀之中化為灰燼。
蘇不豫那雙早已變成冰珠的眼中淌下淚來,他演了這么久,忍辱負重這么久,終于等到這一刻。
“成功了……”
云永晝看著蘇不豫的身體在灰燼中墜落,用最快的速度幻化出一層光階,將他倒下的身軀接住。他無可避免地回憶起自己當初在山海的時光,那時候的他和蘇不豫就已經過得像仇敵一樣,勢如水火。
但就是有那么一次,雙人戰(zhàn)的時候他們被分到了一起,被迫成為必須合作且只能依賴彼此的隊友。
[報告教官,我們的能力完全不相容,根本不能配合。]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是揚升父親作為他們的訓練教官,他在他們消極抵抗、失敗了無數次的訓練后對他們說。
[水火不容又怎么樣?戰(zhàn)場上你們可能與任何人為敵,也可能和任何人合作!由不得你們選擇!]
[水和火也有可能變成最出奇制勝的組合。]
他們被迫上了對弈臺,被迫按照揚教官的話去做,用原本不對盤的招數對打,等待那個最關鍵的制勝點。
[一點團隊精神都沒有,給我喊出來,戰(zhàn)備七組云永晝發(fā)起攻擊!你喊,戰(zhàn)備七組蘇不豫配合進攻!喊?。
戰(zhàn)備七組云永晝。戰(zhàn)備七組蘇不豫。
像那次比賽一樣,合作成功了。
衛(wèi)桓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捂住胸口艱難地飛到云永晝的面前,云永晝在他的腳下再度化出光階。衛(wèi)桓的身體搖晃著,像一片搖搖欲墜的紙人。
“蘇不豫……”他用沙啞的聲音輕聲喚著蘇不豫的名字。
“不豫,你在干什么?”衛(wèi)桓一直忍住自己的情緒,可他最終還是繃不住,跪倒在蘇不豫的面前,“喂!你他媽在做什么啊!”
我搞不懂你。
憑什么要瞞著我。
蘇不豫朝他微笑,他沒有用那只染血的手去碰他,而是伸出一只干干凈凈的手,“對不起?!?/p>
這一句道歉他欠了太多年,最終變成了一塊骯臟的沉重的石頭,壓住他的心口,壓的他喘不過氣,在每一個沉靜的深夜里陷入他的血肉之中,將他拖拽那一個個無法逃離的夢魘里。
“你為什么什么都不說!”衛(wèi)桓眉頭緊緊地擰著,控制不住地落下淚。
“不能告訴你……”蘇不豫笑得像個終于得愿以償的小孩,“告訴你,你就、就不會繼續(xù)了……只有騙過你,才能騙過白修誠……”
白修誠聰明透頂,看蘇不豫就像是在看過去的他自己。他篤定這個半妖一定會因為求不得變得扭曲,也篤定他渴望變得強大。
蘇不豫知道他自恃看穿人心,所以只有裝出他預判的那個樣子,變得扭曲,變得臣服于權利,變得和他一樣,才能獲得他完全的信任。
才能博得這短暫的制勝點。
衛(wèi)桓忽然間明白,為什么當他氣急之下想要用風刃殺他的時候,蘇不豫脫口而出的話卻是你太心軟。
如果他早一點知道必須要用這樣的代價去完成白修誠的毀滅,他一定不會同意。他們只能眼看著昆侖虛墜落,白修誠依舊會控制一切,衛(wèi)桓會終生活在沒有挽回昆侖虛的愧疚之中,會永遠因鳳凰之力遭受白修誠的迫害。這會變成一場沒有終結的戰(zhàn)役。
“對不起。”蘇不豫再一次重復這句話。他試著去抓住衛(wèi)桓的手,但他又縮回去。衛(wèi)桓一把握住他的手,低垂著自己的頭。
“我很后悔,我當時為什么會那么膽小呢?!碧K不豫像一個漏了的風箱那樣呼吸著,他的另一只手努力地捂住自己空洞的胸口,“我不想讓你知道我是個懦夫……所以我一直被要挾……但是,但是我真的想要告訴你一切,只是……沒有機會。”
從一開始就錯了,無論他怎樣去補,都無法回到最初。他只能看著事態(tài)一步一步走向毀滅。
可至少這一次,蘇不豫不再猶豫了。
他終于能夠對得起自己的姓名。
“對了……”蘇不豫的嘴唇變得蒼白,他已經無法運靈,只能用那只染了血的手在胸口的口袋里摸索,最終他拿出那只衛(wèi)桓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這一生最珍貴的寶物。
“這個翎羽……”他塞進衛(wèi)桓的手中,沒有再說出更多。
他想說謝謝,想說還給你。但似乎都是多余的。
他至今依舊可以回憶起收到這片翎羽的喜悅,如今終于可以把它拿回來。也終于可以物歸原主。
原本就不該他的。蘇不豫想。
衛(wèi)桓努力地咬住自己的后槽牙,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來,落在那片九鳳翎羽上。他摸得到,蘇不豫的身體在不斷地變冷,在流逝,像水一樣。
“你別走?!毙l(wèi)桓像是回到了高中時候的自己,他拼命地捂住蘇不豫血肉模糊的胸口,哽咽著埋怨他,“你說好了給我看你的尾巴,你怎么說話不算數?”
蘇不豫的唇邊浮起梨渦,“我騙你的,看不到了?!?/p>
尾巴早就拿去換回你的身體了。
自你死后,這條半鮫就再也沒有尾巴了。
“我終于……可以親自向衛(wèi)叔叔和小霜阿姨……謝罪了?!?/p>
他的夙愿都已經償盡。
揚升也飛上來,半跪在這光階上。曾經一同長大的伙伴,如今都在眼前。
“我……我終于也能做一次主戰(zhàn)力了……”蘇不豫仍舊笑著,“七組……不會輸?!?/p>
衛(wèi)桓已經抬不起頭,太多太多過去的畫面涌進他腦海。
他們的年少時光,終究還是回不去了。
蘇不豫那只冰冷的手最后往前伸了伸,碰了碰掛在衛(wèi)桓項間的鮫珠。
“衛(wèi)桓?!?/p>
蘇不豫很少這樣鄭重地喊出他的名字。他也終于說出了第一次見面時就應該說出的那句話,是膽怯阻止了他。
“很高興……認識你。”
謝謝你曾經照亮我慘淡的生命。
那只手的指尖離開了鮫珠,從衛(wèi)桓的手中緩緩滑落,再也無法抬起。
天空中下了一場雨,很溫柔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