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很快桌椅擺下,錦布鋪上,酒菜則從滿香樓送來。
嚴世蕃慢吞吞地從當肉屏風(fēng)的捕快前走過,忽得問道:“我記得,六扇門里頭,似有位女捕快,怎么不見她在這里?”
居然還記得她!今夏惱怒地摳緊窗櫺。
童宇正要開口,被總捕頭以眼神制止。
“是有位女捕快,今日一早就往城郊去辦案,夜里還得蹲守,所以還未回來?!笨偛额^素知嚴世蕃好色,今夏好歹是他麾下一員干將,他自然還得護著她些。
嚴世蕃瞥了總捕頭一眼,總捕頭面不改色,并不準備退讓。
眾官員陪著嚴世蕃入席。舉杯之際,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朝嚴世蕃笑道:“嚴公子,有件事我先向您稟一聲,您這起案子,圣上交由三法司會審,我們斟酌再三,審議結(jié)果是——三千兩紋銀,您以為如何?”
嚴世蕃掏了掏耳朵:“多少?”
鄢懋卿觀察他神情,試探道:“要不,二千兩?”
“什么?”嚴世蕃瞇起眼睛。
“多了?那……那就一千兩?您也知曉,圣上責(zé)令嚴查,我們也得有交代,是不是?”
嚴世蕃懶懶道:“我覺得上千不好,這樣吧,八百兩紋銀?!?/p>
“八百兩?”鄢懋卿為難地看向其他官員,見眾人皆不吭聲,只得勉強笑道,“……那就依公子所言,八百兩紋銀。”
耳房內(nèi),今夏聽得莫名其妙,低聲問楊岳:“什么八百兩?”
楊岳搖搖頭,示意他也沒聽懂。
外間繼續(xù)觥籌交錯,忽然聽見有人通報:“陸僉事求見尚書大人。”
今夏一愣神,陸僉事?是陸繹,他回京了?!
“哪個陸僉事?”寇尚書居然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立時有人附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他回京了?他怎么知曉我們在這里?這個……”堂堂刑部左侍郎,此時居然有點緊張,嚴世蕃怎么說也是朝廷欽犯,若讓陸繹看見在六扇門內(nèi)宴請他,不知會不會惹出事來?
嚴世蕃輕松笑道:“原來陸僉事回京了,快快有請!”
不好違嚴世蕃的意思,寇尚書只得讓人將陸繹請進來。
又看見陸繹的身影,今夏喉嚨一陣陣發(fā)緊,雙目緊緊盯著他,只恨不能再將他看得清楚些……
“原來諸位大人都在,請恕言淵冒昧了?!?/p>
陸繹微笑著向在座各位官員施禮。
看見他,嚴世蕃似乎心情頗為歡愉,喚人給陸繹添了椅子和碗筷,與他閑聊了好一會兒些兩浙的風(fēng)土人情,才問道:“你今日來找寇尚書,可是要事?”
“聽說嚴公子回京,爹爹要我來探望,沒想到昨日到了刑部大牢撲了個空,才知曉您被寇大人請至家中?!标懤[風(fēng)輕云淡道,“原還擔(dān)心您起居不便,所以特來探望,想不到連六扇門的捕快都可以當您的肉屏風(fēng),看來我是多慮了?!?/p>
他這話,說得在座其他官員面上都不太好看。
嚴世蕃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多慮了、多慮了……對了,你還有所不知吧,方才他們才告訴我,三法司會審,已經(jīng)給我定了罪名,貪墨八百兩紋銀。”
聞言,今夏這才明白之前那番討價還價是為了什么,不由在心中冷笑,嚴世蕃身為工部侍郎,每年貪墨的紋銀何止百萬,最后居然定罪為區(qū)區(qū)八百兩紋銀,恐怕連街邊小兒都要笑掉大牙了。
陸繹聽了這話,神色間波瀾不驚,目光緩緩掃過在席間的諸位三法司官員,過了片刻才淡淡一笑:“還真是我多慮了?!?/p>
此時一片銀杏葉隨風(fēng)輕飄而下,正落在陸繹面前的席面上,他取下來,端詳片刻,笑道:“還是夏日,怎得這葉子就已經(jīng)黃了?未到秋日,就有枯葉落下,這可不是吉兆。聽說夏行秋令,多肅殺之氣,嚴公子多保重才是。”
他這席話,話中有話,意有所指,嚴世蕃何等聰明,又豈能聽不出來。
“你我都在樹下,既有肅殺之氣,陸僉事你也該多保重才是。”他含笑道。
陸繹微笑以對,已無需再多言,起身告辭而去。
待他出了六扇門,嚴世蕃面上的笑漸漸變?yōu)槔湫?,寒意滲人。
三日后,三法司會審定案,原工部侍郎嚴世蕃專權(quán)弄職,貪墨白銀八百兩,發(fā)配雷州。
而圣上已覺得處罰過重,下令若再有人敢上與鄒應(yīng)龍相同的奏折,立斬!
從表面上看,似乎嚴家受到重創(chuàng),實則不然,圣上此舉恰恰堵住扳倒嚴家的路,讓人無力進攻,只能坐待嚴家的反撲。而嚴世蕃壓根也沒去雷州,而是一路游山玩水,反倒回了江西老家,蓋房建樓,衣錦還鄉(xiāng)一般。
自回京以來,今夏便一直心緒不佳,眼下又見嚴家這般囂張跋扈,她除了巡街時心不在焉,連查案時也常常神不守舍。楊程萬知曉她心事重,倒也不責(zé)備她,只讓楊岳替她多分擔(dān)些。
這晚正好是輪到今夏與楊岳夜巡,她慢吞吞地跟在楊岳后頭,沿著街道走,不知不覺間已行到了金水橋附近。
華燈初上,金水橋正是熱鬧的時候,兩岸酒樓燈籠高挑。
“聽說你娘不來這里擺豆干攤子了?”楊岳隨口問道。
今夏點頭:“嗯,她換地方了,同福街上有個說書的茶樓,待里頭比這里賣得好,且風(fēng)吹不著雨打不著,我和爹爹也放心?!?/p>
人潮熙熙攘攘,今夏勉強打起精神,留意周遭,正巧一個手持賽黃金熟銅鈴杵,頭戴飄飄巾,正沿街給人卜卦的算命先生打她眼前晃過。
她怔了怔,不由想起第一次遇見陸繹的那夜,那時節(jié)……她吸吸鼻子,短短不過數(shù)月而已,已是物是人非。
“我說小爺,”楊岳拉了她一把,以防她撞上路邊攤子,“我不指著你抓賊,好歹你把路走穩(wěn)當。你這樣子,別人不偷到你身上就算好得了?!?/p>
今夏被他拽得踉蹌了下,再抬眼時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陸繹正立在對岸橋頭,雙目定定地看著她……
兩人之間隔著河,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隔著無法逾越的上代冤仇。
今夏看著他,心中酸楚難當,卻知曉他心中定然也是不好過,便勉力朝他笑了笑,示意自己很好,讓他放心。
陸繹也按捺住心中苦澀,朝她微微一笑。
兩人雖不在一處,心思卻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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