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被少年那燦爛又充滿惡意的笑容晃到, 紀唯干巴巴地張了張嘴,卻沒擠出更多的話。
確定對方剛剛那番猶豫就是故作姿態(tài)耍自己玩,他收起那些派不上用場的眼淚, 慢慢捏緊垂在身側(cè)的右手。
“為什么呢,就連年級第一的向陽都答應(yīng)退出了,為什么你就不能讓讓我呢?”
收起平日里刻意流露出的天真無辜, 紀唯那張充滿孩子氣的娃娃臉, 竟也能看出幾分臨近成年的棱角。
一步一步逼近沈裴,他面無表情, 慢吞吞道:“你完全可以靠高考考上燕大, 還有程意,他家那么有錢,就算你考砸了,他肯定也有辦法?!?/p>
“明明有那么多條后路可走, 你為什么還要和我們這種普通人搶名額?”
“什么叫搶?”百無聊賴地對比著紀唯兩世說辭的不同, 沈裴勾唇, 諷刺地笑笑, “我怎么沒聽說,這個名額它是你的?”
紀唯紅著眼:“只要你退出,那它就是我的?!?/p>
沈裴淡定點頭:“哦, 所以你這是親口承認自己比不上我?!?/p>
紀唯一噎:“你別得意的太早,向陽他……”
“那又怎樣?”毫不客氣地打斷對方的話,沈裴態(tài)度平靜, “面對現(xiàn)實吧,紀唯,其實關(guān)于保送名額的爭搶,你一開始就排不上號?!?/p>
明明身量相差無幾, 可他偏偏就是有種居高臨下的味道:“因為排不上號,所以你只能求,像只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一樣,求我和徐向陽主動退出。”
“但是憑什么呢?”
“憑什么我要把名額讓給你呢?”
垂眸望進紀唯微微紅腫的眼睛,沈裴嗤笑:“就因為你很會哭?”
“連和我競爭的資格都沒有,你,有什么臉站在這里叫囂?!?/p>
指尖虛虛點向紀唯的胸口,黑發(fā)少年瞇著眼,黑漆漆的瞳仁猶如兩把可以破開一切偽裝的刀。
站在這樣銳利的目光面前,紀唯感覺自己像是被人脫光了衣服,丟在陽光下一刀一刀地解刨。
他的惡意、他的偽裝、還有他埋在心底的嫉妒……
長久以來的畫皮被人活生生地剝開撕碎,紀唯打了個哆嗦,恨不得能把面前黑發(fā)少年的一雙眼睛挖掉。
無窮惡念涌起,紀唯想起往日種種,猶如掉進了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都是沈裴!都怪沈裴!
如果沈裴沒有轉(zhuǎn)校,那他現(xiàn)在依然會是年級第二、依然會是班級里最受歡迎的團寵,又何必低聲下氣地在這里和對方掰扯。
區(qū)區(qū)一個殺人犯的兒子,憑什么能被大家喜歡,憑什么樣樣都比他強?
嫉妒混雜著憤怒在心頭翻涌,紀唯死死盯著就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沈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弊炖镟洁熘裁?,他表情陰郁,原本精致的五官竟顯得有些猙獰。
0049立時提醒:【左邊!】
好歹也在修真武俠世界活過幾次,聽到風(fēng)聲的沈裴,只是斜斜一個錯步便輕巧閃開。
他原以為臨水又靠近死亡地點的自己會恐懼、會遲疑,可真正到了這一刻,沈裴才發(fā)現(xiàn)自己冷靜得過分。
身后傳來噗通一聲重物落水的響動,沈裴回頭,看見了水底涌起的一抹紅。
額角被溪水里的碎石磕開一道口子,身為旱鴨子的紀唯徹底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在半人高的水里撲騰。
能被學(xué)校用來組織學(xué)生春游的景點大多都很安全,對于十七八歲的少年人來說,這溪水其實不深,只要稍稍坐起就能露頭。
可紀唯卻不行。
因為有人按住了他。
原本趴伏摔倒的姿勢因為先前在水里的掙扎變成仰躺,透過朦朧而曲折的水光,紀唯看到了沈裴那張漂亮的臉。
微垂著頭,黑發(fā)少年踏水蹲在自己身邊,用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特地為這次密談選了一個偏僻無人的地方,模模糊糊意識到危險的紀唯,終于真正地感到了惶恐。
額頭上的傷口痛得厲害,他憋氣憋到胸悶,腦子更是暈乎乎地發(fā)脹。
頭一次直面與死亡相伴的恐懼和絕望,紀唯慌亂地拍打著少年鐵鉗般的手臂,卻依然被對方死死按住。
——他會殺了我。
腦海里突兀地冒出這樣一個沒緣由卻篤定的念頭,紀唯對上那雙以自己隔水相望的黑眸,眼淚一下子洶涌而出。
這大概是他升入高中以來最真情實感的一次哭泣,全然忘了那些刻意練習(xí)過的角度和表情,紀唯哭得涕泗橫流,甚至連五官都有些扭曲。
“嗚嗚……”
瀕臨窒息所帶來的感受如同一場緩慢而又痛苦的酷刑,他想說些什么求饒,卻只能吐出一連串透明的氣泡。
隱約覺得自家宿主的狀態(tài)有些反常,說好只是演戲的0049心頭一驚,再顧不上紀唯暴漲的悔意值:【沈裴!】
【你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