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爾蓋?你沒事吧?”李穌彎下腰,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爾蓋身體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緩緩的抬起臉,只見他的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蛾子,根本沒有要散去的意思。
李穌本來就害怕蛾子,被謝爾蓋這模樣嚇了一大跳,雞皮疙瘩瞬間層層密布整個手臂,忙對著林半夏叫道:“快快快,快來幫幫他——”
林半夏大步跨過來,伸出手把謝爾蓋臉上那些一動不動的蛾子拍了下來,拍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這些蛾子對待他和謝爾蓋似乎有些不同,準確的說,蛾子在他們身邊只是像路過,到了謝爾蓋這里,竟然好像是沖著他來的,甚至有些蛾子還試圖鉆進謝爾蓋的耳朵里,萬幸的是,它們體型過大,沒能鉆進去,但也足夠讓人毛骨悚然了。
林半夏花了好些時間,才把這些蛾子全都拍干凈了,再看謝爾蓋,整個人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像尊石雕,連眼珠子都沒有挪一下。
“老兄,你沒事吧?”林半夏擔憂的問他。
李穌也問了一句,他的眼皮才猛地抖動一下,如夢初醒一般,嘴里念叨著林半夏聽不懂的詞句,李穌說了一些話,似乎是在勸慰謝爾蓋,不知道有沒有用處,但至少,謝爾蓋的喃喃自語停下了。
蟲群雖然過去了,可依舊滿地的蛾子在荒涼的沙石上爬行蠕動,林半夏點起篝火,盡量把蟲群驅趕開,空出一塊可以休息的地方。整個過程里,謝爾蓋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忽的對著李穌開了口,似乎是問出了一個問題。
李穌聽完后,卻沒有回答。
林半夏聽不懂,便問李穌謝爾蓋問了些什么,李穌看了林半夏一眼,說:“你最渴望的是什么?最害怕的,又是什么?”
林半夏思量片刻,正欲回答,李穌便做了個住口的手勢,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美元,拍到了林半夏胸口,道:“算了,我知道你怕什么——乖,你去把篝火點起來。”
“好嘞李哥!”林半夏啥也不怕了,美滋滋的點火去了。
沒一會兒,火點起來了,三人都睡不著,謝爾蓋和李穌蹲在火堆旁邊聊天,林半夏則借著火光,認真的研究著手里的鈔票。謝爾蓋身上的蛾子雖然拍干凈了,可心靈受到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他目光幽幽的盯著眼前的火光,嘴里說了一些自己和伊蓮娜的故事。
伊蓮娜是他相處的最久的一位搭檔,兩人很合拍,甚至私下還有聯(lián)系,他以為,他很了解她,然而知道伊蓮娜死去,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姑娘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她懷孕了。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會讓她來接下這次任務,等到他出去了,一定要找到伊蓮娜那個不負責任的男友,把他狠狠的揍一頓,狠狠的揍一頓,他把這句話說了好多遍,光從神情里,便能看出他的后悔和痛楚。
李穌就在旁邊聽著,并沒有嘗試給出什么過來人的建議,他做這行很久了,見慣了這種事,不光是記錄者,就連天賦異稟的監(jiān)視者都死傷無數(shù),異端之物帶來的危險沒有人能預料到,能抵抗它的,唯有強悍的精神和敏銳的判斷。
可擁有強悍精神的人又有多少呢,李穌想,大部分人,也不過是勉強經(jīng)受過一些考驗的普通人罷了。
伊蓮娜是普通人,阿列克謝也是普通人,所以他們都死了,甚至沒人搞清楚,他們到底是怎么死的。
謝爾蓋聲音里的哀愁越發(fā)濃郁,他說:“你覺得伊蓮娜死前,有沒有怪過我?!?/p>
李穌道:“如果她真的是描述中的那個女孩,我想她是不會責怪你的?!?/p>
“可是我一直感覺她在我的身后。”謝爾蓋壓低了嗓音,語氣里帶了惶恐的味道,“一直……在跟著我?!?/p>
李穌蹙眉,昨天他才給謝爾蓋做完了精神測試,確定謝爾蓋沒有瘋,那么一個沒有瘋掉的人,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今天的天,亮的格外的慢。
夕陽艱難的從地平線上緩緩而起,噴薄而出的光芒,卻并沒有讓人感到溫暖?;脑锏娘L更大了,篝火旁,鋪滿了飛蛾被烤焦的尸體,它們曾經(jīng)試圖撲向光明,卻沒有意識到火光是假象,等到真正的光明來臨時,已然無法觸及。
三人又上路了。
前方一望無際皆是荒涼,看不到終點在何處。
林半夏不知道他們還要這樣繼續(xù)走多久,這條沒有盡頭的旅程越發(fā)的讓人感覺到絕望個折磨,自從飛蛾來了一趟之后,謝爾蓋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高大的身軀逐漸佝僂,經(jīng)常時不時的回頭不斷的張望??伤麄兊纳砗笾挥幸黄耐?,沒人知道,謝爾蓋到底在找什么。
就這樣走了五六天,在某個傍晚,荒原里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裹挾著風沙,遮住了他們的視野。三人被迫停下,就地扎營。
在這幾天里,林半夏不斷的嘗試詢問李穌他們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可李穌卻死活不肯回答,只是告訴林半夏,到了那里,他就知道了。林半夏無法,只能作罷。
沙塵飛了一晚,三人都沒怎么睡好,直到天亮時,沙塵才漸漸褪去。守夜的林半夏忽的在沙塵的那一頭,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建筑,他起初以為自己看錯了,但等到沙塵徹底的停下后,才確信自己的確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居然真的出現(xiàn)了一座小小的城市。
李穌,李穌!!”林半夏把李穌推醒,叫道,“你快醒醒?!?/p>
李穌迷迷糊糊的醒來,道:“怎么了?”
林半夏說:“你看,你看!”
李穌朝著林半夏指的地方看去,眼前一亮,林半夏道:“這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地方,那東西就在里面?”
“噓?!崩罘d做了噤聲的手勢,仿佛害怕驚擾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旁邊還在熟睡的謝爾蓋,道,“我們得過去?!?/p>
林半夏見他神情嚴肅,心里有些奇怪,這小城看起來離他們的距離并不遠,為什么李穌的語氣這樣沉重,就好像到達小城,不是件容易的事。就在林半夏這么想的時候,李穌輕輕的把謝爾蓋叫醒了。
“謝爾蓋?!崩罘d說,“你還好嗎?”
謝爾蓋睜開眼,眼神里的茫然很快褪去了,聽見李穌的問話,點了點頭。
“你想和我們一起過去嗎?不想也沒有關系?!崩罘d說,“我們給你多留一些食物,你就在這里等著我們……”
謝爾蓋說:“我要和你們一起。”
李穌說:“你確定?”
謝爾蓋道:“確定?!彼难凵窆虉?zhí)且堅定,毫不猶豫的回答了李穌的提問。
“好。”李穌說,“那我們出發(fā)吧?!?/p>
三人便背著行李繼續(xù)往前,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靜,李穌似乎不太想說話,作為唯一的翻譯,他不說了,林半夏和謝爾蓋自然也不可能聊的起來。
隨著離小城的距離越來越近,林半夏也看清楚了眼前的建筑。這是一片大塊大塊的石頭砌的建筑,上面布滿了青色的苔蘚,并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從建筑造型上來看,這不像是居民區(qū),倒更像是廟宇之類的東西,但因為年代久遠,似乎已經(jīng)破舊不堪,周圍圍著許多圓形的長柱,入口是一扇高大的拱形門,上面畫著繁復精致的花紋,看得出制作這扇拱門的工匠有著高超的技藝。
到了門口,一直神經(jīng)緊繃的李穌,突然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他道:“終于進來了——”
林半夏說:“你為什么這么緊張?”
李穌道:“因為我們之前的隊伍,也曾經(jīng)看到過這座小城?!?/p>
林半夏奇道:“那為什么你們沒能進來?”
李穌說:“因為隊伍里,有人不想進來。”
林半夏愣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李穌的意思,他在這里經(jīng)歷了這些事,也隱隱約約的感到了這個地方的詭異之處,好像阿列克謝用黃金引誘他一般,這個地方,似乎會出現(xiàn)人類心中最為期待的東西。可人心那般復雜,最渴望之物,卻又可能隨時隨地都在變化,李穌的隊伍里,也曾經(jīng)嘗試進入這個建筑。然而還未靠近,便被隊伍里某一個人的想法改變了。
“不想進去,不想靠近這里,害怕,想要回去——”渴望的念頭形成了實質,等到李穌他們反應過來時,他們面前的建筑消失了,再次回到了那片奇怪的森林里,所做的一切,全都功虧一簣。
也難怪李穌不肯告訴林半夏真相,從見到這座城池時,就顯得那樣緊張。
謝爾蓋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他也不在乎這個,他確定前面沒有危險之后,便率先走了進去。
“這里好像是個祭壇?!敝x爾蓋觀察著周圍,道,“在地圖上,這里……應該是座小城吧?”
李穌看著地圖,道:“應該是?!?/p>
他往里面走了幾步,忽的停住了,他說:“那是什么?”
林半夏順著李穌的目光看去,竟是在地上看到一大片血漬,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片血漬居然是新鮮的,有人在他們之前不久,到過這里??!
“會不會是你的隊伍?或者是宋輕羅他們?”林半夏來了精神。
“走,過去看看?!崩罘d順著血漬一路往前。
這血漬一直往前延續(xù),直到到了某個建筑的前方才突然斷了,林半夏彎下腰檢查了一下地面,驚喜道:“這地上好像是中空的——”他用力敲了敲,“底下應該有暗道?!?/p>
“我來。”李穌說。
林半夏本來以為他要用什么技巧打開這個機關,誰知李穌拿起謝爾蓋的獵槍就上了膛,然后砰砰對著地下開了兩槍。石板直接被他打了個對穿,后面露出了一條黑黝黝的隧道。
隧道里充斥的濃烈血腥味一下子涌入了他們的鼻腔,林半夏正打算問李穌要不要下去,便感到腳下一空——他們腳下的石板竟然也是空的,李穌一槍下去,直接起了連鎖效應,讓他們踩著的石板也全都碎了。
“臥槽——”嘴里驚呼一聲,林半夏來不及反應,便直接掉了下去,他感到自己好像進入了一條狹長的通道,身體不斷的和墻壁撞擊,最終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上,心里正在慶幸還好自己有背包做緩沖,便感到一個重物砸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差點沒直接吐出來。
“啊——”是謝爾蓋的叫聲。
“快,快從我身上下去,我要被你砸死了——”林半夏發(fā)出慘叫。
謝爾蓋雖然不知道林半夏在叫什么,但也能從他凄涼的叫聲里明白他被自己砸的不輕,于是手忙腳亂的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林半夏捂著肚子,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肋骨被砸斷了,周遭一片黑暗,空氣里充斥著潮濕和血腥的味道,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他扶著墻壁站起來,叫著:“李穌,李穌,你在哪兒呢?”
李穌沒有回應。
林半夏聽到了耳旁傳來了滴滴答答的響聲,有什么東西在不斷的落到他的額頭和臉上,他伸手一抹,便嗅到了手心里的濃郁的血腥味,林半夏僵硬的抬頭,看向自己頭頂上的那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