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房子的確曾經(jīng)是李穌家的祖宅,但這里記錄的,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至少在離開這里的時候,充斥在李穌內(nèi)心深處的,是惶恐和不安,甚至可以說他是狼狽的從這里逃走的,從未想過,還會回來。
當年那件事,李家七口人,僅僅只有十幾歲的他生還,幾乎等于滅門,李穌想起了什么,看向林半夏帶回來的那個細口瓷瓶。
這瓷瓶的手藝很普通,上面的花紋卻紋得格外精致,每個人的神態(tài)動作,都活靈活現(xiàn),好像下一刻就會動起來似得,李穌越看越心慌。這一幕,別人或許不知道,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當年,他家就是在別墅里遭遇了這一切,遇到了那個改變他一生的異端之物。
那東西現(xiàn)在雖然已經(jīng)被封存,可是李穌依舊感到了濃濃的不安,那一場他永遠不想回憶的噩夢,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即便是過了這么多年,依舊困擾著他。
異端之物34556,本體形態(tài)成迷,從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它就是以人類的模樣。根據(jù)測試,它會有意識的選擇某個家庭,然后變化成其家庭成員的模樣,混入其中。起初,它并不會對周遭的人類和生物產(chǎn)生什么危害,然而伴隨著感染的加重,周遭的人會出現(xiàn)嚴重的精神問題,幻視,幻聽,情緒暴躁,最后甚至變得弒殺易怒——人類一點點成為了它的伴生物,在它的面前上演一出又一出的戲劇,直到全滅,它才會心滿意足。
而在選擇的家庭團滅之后,34556則會離開,進入下一個家庭,如此循環(huán)往復,生生不息。而且后來,有數(shù)據(jù)顯示,幸福程度越高,家庭成員越豐富的家庭,越會吸引它。它就像一只食腐的禿鷲,四處尋找著自己心愛的食物,如果沒有人死亡——它就親手制造死亡。
李穌永遠也忘不了,它是以自己母親的形態(tài),被基地的人帶走的。那時候的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異端之物,甚至以為真的是自己的母親造成這一切。
后來,成為了伴生者的李穌也被基地觀察了很長一段時間,確定他只是精神闕值提高了,沒有其他的變化后,才被放了出來。可惜那時候的李穌整個人已經(jīng)徹底崩壞,從人人寵著的小少爺,到親眼見到家人互相殘殺的孤兒,也不過是幾個晚上的時間而已。
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李穌只要閉上眼,眼前就能浮現(xiàn)出那些畫面。
所以當李鄴告訴他,買回了這棟別墅的時候,李穌心里第一時間浮起的不是喜悅,而是恐懼。他害怕回到這里,又不敢告訴李鄴,只好去找了林半夏他們,故作不經(jīng)意的問他們要不要一起過來度假,想要多些人,沖淡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
從目前看來,這種做法只成功了一半,因為他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的會害怕,特別是看到林半夏送來的那個瓷瓶上的畫面。
每個進入基地,成為記錄者的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事,有的人從這些故事里出來了,有的人一輩子都出不來。
李穌和宋輕羅,都是后者。
李穌死死的捏著李鄴給他的信封,連汗水將其浸濕了也渾然不知。他保持著這樣的狀態(tài),在床邊坐了許久,直到房間里的一聲輕響,才讓他從這種狀態(tài)里回過神來,聲音似乎是從他的床邊傳來的。李穌第一個反應,是不是老鼠,畢竟是老房子了,有這些東西很正常,他朝著那個方向看去,并沒有看到什么老鼠,而是看到剛才自己順手放到了床邊的瓷瓶——上面那些青色的小人,竟是動了起來。
……
林半夏和宋輕羅到了三樓,找到了之前林半夏發(fā)現(xiàn)異常的照片。
宋輕羅單刀直入,直接把照片從墻上取下來檢查了一番。林半夏站在旁邊瞅著,問道:“有問題嗎?”
宋輕羅微微蹙眉:“有很淡的伴生者氣息,不能確定?!?/p>
林半夏奇怪道:“為什么不能確定?”
宋輕羅道:“因為李穌也是伴生者,他回來之后,肯定在三樓逛過,留下一些氣息很正常。”
林半夏說:“那怎么辦?”
宋輕羅道:“暫時把照片放在身邊吧,先觀察一下?!?/p>
好像也只有這么個辦法了,林半夏想,或許是他真的看錯了,畢竟異端之物這么少見的東西,怎么突然出現(xiàn)的這么頻繁呢,簡直好像到哪里都能見到似得。宋輕羅拿著照片,還在沉思,忽的抬頭看向林半夏:“今天你看見我媽的時候,她有沒有對你說什么別的話?”
“真的沒有?!绷职胂暮艽_定,“她只賣了我一個瓷瓶,那個瓷瓶上面,好像畫著李穌他們一家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賣給我這東西?!?/p>
宋輕羅蹙眉,有些不解。
就在兩人思考的時候,樓下突然傳來了動靜,先是李穌的驚呼,接著是劈里啪啦的響聲,像是什么人慌亂的在走廊上奔跑。
顯然樓下是出事了,林半夏和宋輕羅立馬趕了過去,果然看見李穌穿著睡衣滿臉驚恐的從臥室里沖了出來,臉色比之前更白了幾分,配上那惶惑的神色,簡直像個鬼似的。
“怎么了?”林半夏趕緊扶住了他。
李穌說不出話來,林半夏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么驚恐的模樣,眼神驚恐如同受驚的兔子,渾身上下都抖個不停。
宋輕羅看了他一眼,直接沖進了臥室里,可臥室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他仔細的尋找了一下,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之物,這才返身回來了。
李鄴也聞聲趕了過來,代替林半夏抱住了李穌,李穌沒有抗拒,縮在他的懷里不停地發(fā)抖。
林半夏覺得李穌膽子挺大的,想不明白什么東西能把他嚇成這樣。
“沒事了。”李鄴輕輕的拍著他的背,像安撫小孩兒一樣,安撫著李穌的情緒,“沒事了。”
李穌的身體這才漸漸停下了顫抖,他從那種恐懼的情緒里緩了過來,急促的呼吸著:“她……她在屋子里……”
李鄴說:“什么?”
“那個東西?。∧莻€東西在屋子里!”李穌聲音尖銳的叫道。
李鄴用眼神詢問宋輕羅,宋輕羅微微蹙了下眉,搖了搖頭。
李鄴見狀,道:“好,我們不進去,先去樓下休息一下吧。”說著扶著李穌往下走,暫時離開了這里。
“怎么回事?”林半夏不明白,“屋子里沒東西?”
“我再仔細檢查一遍?!彼屋p羅說。
兩人重新進了屋子,然而果然和宋輕羅說的一樣,屋子里沒什么奇怪的東西,倒是林半夏發(fā)現(xiàn)他給李穌的那個瓷瓶被粗暴的扔到了地上,還好地上鋪著地毯,沒有碎掉。
林半夏把瓷瓶撿了起來,觀察了一會兒,遞給宋輕羅:“會不會是這東西有問題?”
宋輕羅看著這個細口瓷瓶,忽的想起了林半夏白天里見到自己母親的一幕,忽的皺起眉頭:“你真的見到了我媽媽對吧?”
林半夏說:“對啊,真的見到了?!?/p>
宋輕羅說:“那會不會,李穌見到了瓷瓶上面的人?”
林半夏面露驚訝之色:“這……”的確有可能。
“下去看看?!彼屋p羅拿著瓷瓶出去了。
李穌在樓下捧著李鄴給他倒的熱水,蜷縮成一團的模樣,看起來可憐極了。他神情呆滯,還是沒有從剛才的畫面里掙脫出來,耳邊的那一聲“酥酥”,如同驚雷一般在他的耳邊炸開,簡直震的他神魂欲裂。
就算過了一百年,李穌也永遠忘不掉那個聲音,那些糟糕的記憶太過痛苦,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無助的小男孩,只能抱緊身體,蜷縮在角落,看著悲劇發(fā)生。
溫暖的手,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脊椎,李鄴的聲音,把他從幻想中抽離出來,回到了現(xiàn)實里,李鄴說:“你還好嗎?”
李穌抬頭,看到了他的綠眸,他道:“沒事?!?/p>
李鄴盯著他。
“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崩罘d說,“有什么東西在附近,我不應該看到那個人,也不應該聽到那樣的聲音?!?/p>
李鄴沒有說話,慢慢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那是李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東西,一黑一白,兩枚骰子。他沒有言語,用意卻已經(jīng)非常的明顯,李穌見狀苦笑起來:“你是害怕我瘋了嗎?”
“不?!崩钹挼溃拔抑皇窍胫?,要怎么更好的保護你?!彼仨毚_認,李穌不是因為精神過度緊張而產(chǎn)生的幻覺。
李穌輕輕的嘆了一聲,拿過了骰子,隨手一丟,骰子便在桌子面前咕嚕嚕的滾了起來。旋轉(zhuǎn),撞擊,最后慢慢的停下,兩枚骰子上的數(shù)字,呈現(xiàn)在了兩人的面前。
黑骰為5白骰為8,加在一起,就是85,雖然沒有到瘋子的標準,但于李穌這樣體質(zhì)特異的人來說,已經(jīng)是高的過分了。
自從經(jīng)歷了那些事情,李穌的精神值一直都非常的穩(wěn)定,這也是他敢于去接那些危險任務的依仗,可是看著面前骰子上的的數(shù)字,他只能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求助似得看向李鄴:“我是不是……真的瘋了?”
李鄴道:“離臨界值還早,你自然也不可能瘋。”
李穌說:“真的嗎?”
李鄴道:“當然是真的?!彼p輕的伸手,把神情無助的李穌攬入了懷里,感受著他的身體在自己的安撫下逐漸松弛,露出最柔軟的部分。
得控制一下自己,李鄴冷漠的想,不然他真的會忍不住。他慢慢的把自己的目光,從李穌的臉上移開,投向未知的方向,隱藏住了某些不斷升騰而起的情緒。
“別怕,有我呢?!崩钹捳f。
李穌輕輕的嗯了聲,感覺又有了安全感,然而渾然不知,此時抱住他的人,眼神有多么的露骨。
到底是舍不得,李鄴如此想到,還是……再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