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羅呼吸一窒,神情頓時變了,他盯著空蕩蕩的柜門看了一會兒,忽然冷笑起來:“就憑你,也配和我搶人?”
林半夏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竟是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柔軟的床上,而是在一間黑漆漆的,四面都是墻壁的狹小空間里。林半夏四處摸索著,當手指觸碰到本以為是墻壁的硬物時,他才猛然醒悟自己身處何處——他被關在了一個小小的櫥柜里。
因為櫥柜太小,他甚至都沒辦法站起來,只能嘗試性的推動面前的櫥柜門,想要離開這里。
但就在他這么做的時候,外面卻突然傳來了噠噠的腳步聲,那聲音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往他這里靠近,林半夏條件反射的想要喊救命,可是耳邊卻突然想起了熟悉的聲音。
“不要說話,會被發(fā)現(xiàn)的?!甭曇糁赡廴彳?,獨屬于幼年的女孩。
林半夏騰的瞪大了眼睛,他永遠不可能忘記這個聲音的主人,他聲音里帶了一絲的顫抖,低低的叫出了她的名字:“小花?!?/p>
“我在呢,我在呢?!毙』ǖ穆曇艉苘?,像林半夏嘗過的最甜美的奶糖,她說,“你不要害怕,我一直陪著你呢?!?/p>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眼見馬上就要到柜子前面。
林半夏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也莫名的跟著緊張了起來,他想要詢問現(xiàn)在的情況,可是何小花卻在他的耳邊輕輕的噓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聲。林半夏知道她不會害自己,乖乖的閉了嘴。
腳步聲在柜子面前停住了,林半夏隔著柜子細小的門縫,隱隱約約的看到了站在外面的人,女人的身影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看到一張慘白的臉,臉的下面,用血紅色的口紅畫出了一張過于夸張的嘴,她居然沒有眼睛,似乎是靠著嗅覺在尋找東西,鼻子不斷的抽動,看起來恐怖又詭異。然而最可怕的,是從林半夏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手里提著的鋒利的菜刀,刀刃反射出滲人的白光,透過狹窄的縫隙,正好投射到林半夏的臉頰上,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想要隱匿自己的存在。然而女人卻好像嗅到了什么氣味,那張過于大的嘴緩緩咧開,露出黑洞洞的喉嚨,她說:“我知道你在里面呢?!?/p>
林半夏呼吸都屏住了,他眼睜睜的看著女人伸出手,抓住了柜子的門,接著狠狠一拉——
然而柜門并沒有打開,林半夏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柜子的門上掛著一把鎖。
女人大聲的咒罵起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倒是讓林半夏想起了一個人……他的姑媽。姑媽就是這樣,暴躁易怒,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拿林半夏出氣。
女人死活拉不開柜門,終于注意到了掛在柜門上的鎖,她猙獰一笑,揚起了手里提著的刀刃,對著鎖頭狠狠的砍了下來。
林半夏見到此景,頓時心頭狂跳不止,可是現(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是在這冰冷的櫥柜里蜷縮成一團罷了。
一下,兩下,本來就不算堅固的鎖頭很快就被女人砍的搖搖欲墜,女人發(fā)出刺耳的笑聲,正打算砍下最后一下,身后卻傳來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伴隨著孩童的哭叫和奔跑聲,似乎是一個小孩踉踉蹌蹌的從她身后跑出去了。
女人聽到這聲音,頓時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轉過身大步的追了過去,暫時丟下了林半夏。
林半夏看到她走遠了,伸出手急忙想要把眼前的柜子門推開,只是他剛伸出手,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低頭一看,竟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細的好像柴火棍一樣,分明就是小孩子的手。
怎么會?!林半夏心中一驚,心底冒出濃濃的不妙預感。但他也不敢在這里浪費太多時間,便用身體狠狠的撞向柜子門,撞了好幾次后,那鎖頭終于掉落下來,柜子門也哢嚓一聲開了。林半夏踉蹌著從柜子里掉出去,他匆忙的站起來,朝著四周一看,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出在哪里——他居然,變小了,整個世界在他的眼里,都放大了一圈。
明明剛才還在酒店的床上,怎么這會兒就到了這里?林半夏一時間實在是想不明白。
就在此時,那噠噠噠的腳步聲再次從門外傳來,伴隨著女人尖銳的咒罵,林半夏立馬意識到,是剛才那個恐怖的女人回來了。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屋外跑去,也不敢回頭,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間屋子。在沖出屋子的那瞬間,林半夏朝著身后看了一眼,他看到了屋內(nèi)整齊的擺設——和他曾經(jīng)居住的舊屋一模一樣。
雖然發(fā)現(xiàn)了蹊蹺之處,可林半夏并不敢停留,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沖出了院子,撲到了路邊的雜草叢里。
他剛一離開,那個女人就回來了,她手里提著什么東西,林半夏看不太清楚,但遠遠的看著,竟像是孩子似得,女人提著孩子進了屋。林半夏心驚肉跳的站起來,想要靠近一點看清楚那孩子的模樣,誰知眼睛卻突然被一雙冰冷的小手蓋住了。
“不要回去啦,不要回去啦……”小手的主人發(fā)出稚嫩的童音,正是林半夏心心念念想著的何小花,她說,“快跑吧,夏夏,快跑吧?!?/p>
林半夏輕輕的撥開了小女孩的手,他轉過頭,終于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容,他忍不住眼眶一熱,伸手重重的抱住了她:“小花——小花——我好想你?!?/p>
“你怎么回來了呢?!焙涡』ㄕf,“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回來了嗎?”
林半夏有些茫然:“你說什么?”
何小花看著林半夏,眼神里有些哀愁的味道,她伸出手,輕輕的擦干凈了林半夏的眼淚:“你不該回來的?!?/p>
林半夏說:“為什么?”
何小花沒有回答,小心的做了個噓的手勢,指了指遠方。
林半夏抬眸看去,看漆黑的山道上,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黑色的影子,這些影子像是人,又像是別的東西,他們走近了,林半夏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看不清楚他們的臉。
“我去引開它們,你記得往回家的方向跑。”何小花說,“小心一點,不要掉到河里去了……”
林半夏還有好多問題想要問他,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一個合適的時間。
何小花站起來,朝著遠處跑了過去,她奔跑的聲音似乎吸引了那些奇怪的黑影,黑影朝著她的方向立馬跟了過去。林半夏咬咬牙,決定聽從何小花的說法,往家的方向跑,但他剛跑出去兩步,卻忽的意識到,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姑姑的家,不是他的家,身為孩子的他,根本沒有家這種東西。
可即便如此,林半夏也不想坐以待斃,他看了一眼小花消失的方向,決定朝著反方向逃跑,避開那些黑影。如此想著,林半夏便如此做了,他跑上了細細的田坎,田坎上全是泥濘的淤泥,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整個世界黑的好像被一塊幕布遮住了。
林半夏邁著兩條細細的腿,沒有目標的奔跑著,他什么東西也看不到,什么聲音也聽不到,四周隱隱約約如同怪物陰森的倒影,似乎整個世界都扭曲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孩子,可幼時那些已經(jīng)遺忘的記憶,卻隨著他的奔跑開始復蘇。
似乎在某個寒冷的夜晚,他也在同樣的地方,躲避著身后可怕的追擊者。
是什么東西在追他呢?林半夏忽有所感,猛然頓住腳步回了頭,黑暗里,他看到了幾盞冰冷的燈火,燈火里夾雜著人聲,聲音里有男有女,他們的面容在燈火下時隱時現(xiàn),每一張臉都猙獰的像惡鬼。
林半夏渾身突然開始發(fā)抖,心臟也跟著狂跳起來,那些曾經(jīng)他感覺不到的恐懼,此時如同潮水一般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害怕,但身體卻比意識的反應快了一步。
林半夏再次奔跑了起來,他不敢回頭,幾乎用盡了全力往前狂奔。
然而此時的他只是一個小孩,就算用盡全力,怎么可能跑的過大人呢,身后的惡鬼離他越來越近,他沒辦法,只能不管不顧的往前,可腿上的力氣越來越少,最終踉蹌幾步,在黑暗中一腳踩歪,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就這樣從田坎上跌落進了旁邊的水田里。
水田的水不深,可林半夏實在是太矮了,他嗆了好幾口水,想要掙扎著從田里爬起來的時候,那些惡鬼卻已經(jīng)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張張怪異且恐怖的面孔,每個人都長的一模一樣,他們在田坎上俯下身,冷冷的凝視著水田里好像蟲一樣掙扎的可憐孩子。
惡鬼發(fā)出刺耳的笑聲,他們將林半夏團團圍住,其中一個,伸出手,抓住了林半夏纖細的手臂。
林半夏想要掙脫,然而惡鬼的手卻好像鐵鑄的一般,他的力氣無異于蚍蜉撼樹。
就這樣,林半夏被硬生生的從水里拎了出來,他渾身都濕透了,那些形容可怖的惡鬼拖著他——像拖垃圾一樣,把他往來的方向拖走。
“救命——”林半夏聽到了自己的叫聲,這叫聲不是他主動發(fā)出的,倒像是這具身體的本能,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和石頭不住的摩擦,深埋的記憶開始浮現(xiàn),這一切都是這樣的熟悉,熟悉的讓他內(nèi)心深處涌起了難以言喻的絕望和恐懼。
“不要——”小孩很輕,被抓在手里,像只可憐的小貓,沒人能救他,就這么一路被摔摔打打,直到面前再次出現(xiàn)了那間可怖的矮屋。
林半夏想起來了,在某個夜里,幼時的他也被這樣粗魯?shù)膶Υ?,在荒野絕望的奔跑,被粗魯?shù)淖プ?,咒罵,摔打,接著被惡狠狠的帶回了家。
不,那地方不應該被稱作家。
林半夏想,那地方,不配叫做家。
這一次,到底是和記憶里有些不同,至少林半夏沒有哭,他雖然恐懼,雖然絕望,雖然已經(jīng)沒有力氣,但依舊在努力的掙扎,用自己細小的牙齒,恨恨的咬著抓住他的惡鬼,他相信,有人一定會來救他。
就這么被拖了一路,矮小的房屋出現(xiàn)在了林半夏的眼前,里面亮著燈,卻比地獄還要恐怖。林半夏不受控制的抖動著身體,他想要冷靜,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生理性的反應,就好像這些情緒,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被抓著帶回了矮屋里,林半夏又看到了那個破舊的櫥柜,櫥柜上面刀口還在,只是女人卻沒了。他被甩進了櫥柜里,接著櫥柜被狠狠的摔上門,那些東西又在外面落下了一把鎖。
林半夏逃跑失敗,又被抓了回來。他的身體很疼,似乎肌膚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口,右手似乎也脫臼了,他靜靜的坐在柜子里緩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開始嘗試把柜門推開。
但奈何那把鎖牢牢的掛在上面,以林半夏現(xiàn)在的力氣,根本無能為力。林半夏有些累了,他抱著雙腿,低聲的咳嗽著,努力的排除內(nèi)心的恐懼,思考著應對的方法。
然而他還沒想出來,便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似乎是有人用力的拍打起了櫥柜。
一張慘白的臉出現(xiàn)在了櫥柜的外面,陰郁的眼神,即便是只有一個小小的縫隙,也能看的那么清楚,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充滿了恨意的咒罵,單薄的櫥柜開始被人用力的拍打起來。
“林半夏——林半夏——”有人在叫林半夏的名字,“你就永遠呆在里面吧——”笑聲,哭聲,咒罵聲,無數(shù)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無數(shù)張猙獰的臉擠到了櫥柜的縫隙處,林半夏想要后退,可身后就是冰冷的柜壁,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無處可逃。幼小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絕望包裹。
疼痛,恐慌,絕望,無數(shù)不屬于林半夏的情緒源源不斷的涌入了他的身體,劇烈的痛苦沖擊著林半夏的神經(jīng),在他的意識即將脫離身體的那一刻,林半夏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雙小手,小心翼翼的包裹住了。
他茫然的回頭,看見了一個不知何時蹲在他身側的女孩,女孩說:“林半夏,你不要害怕,我在呢。”
她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那一刻,林半夏突然感到,有什么東西,從他的身體里抽離了,他的靈魂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寧靜。
毫無疑問,這種變化成為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