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輕羅一直很沉默,半垂著眼眸,凝視著窗外的大雨。
車一路往前,并不是回家的方向,開過了繁華的市區(qū),又駛上了高速,頂著瓢潑的雨勢,以最快的速度趕路。
大概又過了四五個小時,車終于漸漸慢了下來,周遭是一片荒地,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在荒地的遠處,立著一方黑色的建筑,幾乎要和遠方昏暗的天色融為一體。
宋輕羅舉把傘,先下了車。他向來是不喜歡雨的,如此大的雨勢,手上舉著的傘幾乎沒什么作用,林半夏很擔心他不舒服,他卻只是給林半夏遞了個安撫的眼神。
白路澤認真的給身體套上了雨衣,也下車了,可是他似乎有些虛弱過頭了,沒走兩步,竟是腳下一個踉蹌,直接摔倒在了泥濘的地面上。
林半夏見狀急忙上前扶住他,道:“你沒事把?”
白路澤說:“我沒事?!彼胍酒饋恚珤暝藥紫?,都沒成功,林半夏見狀,手上微微用力,這才讓他站了起來。他站起來后,林半夏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跌倒的地方暈染出了紅色的痕跡,似乎是摔破了,忙問:“你哪里受傷了?”
白路澤抿了一下嘴唇,啞聲道:“沒有,是……之前的傷口?!?/p>
宋輕羅站在旁邊,嘆了口氣,輕聲道:“不必瞞著半夏,他早晚要知道的?!?/p>
白路澤眼眸微暗,抬起頭看了林半夏一眼,伸出手,掀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
林半夏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只見白路澤的手臂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有的已經(jīng)結(jié)痂了,有的卻還在流血,一看就是剛弄出來的。這情形太過觸目驚心,讓林半夏一下子腦補出了很多不好的事,他一把抓住了白路澤,緊張道:“你手怎么這樣,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白路澤苦笑:“倒也不是?!?/p>
林半夏說:“那為什么——”
“我只要受傷,天上就會下雨?!卑茁窛傻?,“傷的越重,雨越大?!彼人粤藘陕暎瑔伪〉纳眢w顫了顫,像快要不堪重負似得。
林半夏愣住了,他自然不會忘記剛才在文件里看到的內(nèi)容,只要雨停下,陷入夢境的人就會醒來——為了讓雨一直下,白路澤不得不在自己的身上不斷的添加傷口。
“雨太小了也不行,之前有過這樣的例子?!卑茁窛烧f,“所以雨越下越大……七天,七天是極限了,不是我的極限,是這個城市的極限?!蹦莻€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司機,站在他的身側(cè)將傘舉到了白路澤的頭上。
白路澤慘白的面容看起來這般的平靜,他說,“所以你們只有七天的時間?!?/p>
宋輕羅輕聲道:“走吧?!?/p>
四人繼續(xù)往前,走到了那棟黑色的建筑門口。
經(jīng)過安檢,確認身份,在過了幾道門后,林半夏進入到了建筑的內(nèi)部。這個建筑和他之前去村子之后封存石頭的建筑有些類似,整個建筑內(nèi)部入眼所及之處都是醒目的白色,乍看起來,有些刺眼。
很快有人接待了宋輕羅,是幾個穿著工作服的工作人員,宋輕羅和他們確認了一些信息,之后便帶著林半夏進了一架電梯,刷了卡之后,電梯便一直往下去了。
周圍的氣氛太過凝重,林半夏沒敢問他們要去哪兒,乖乖的抱著自己行李,站在角落里。行李里放著小花,他怕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了,有些緊張的用力抱著。
電梯終于停了下來,到了一個狹窄又封閉的空間里,周圍依舊是白色的墻壁,但墻壁上卻鑲嵌著透明的玻璃。
工作人員站在電梯前沒有繼續(xù)往前,對著宋輕羅道:“宋先生,那些人就放在這一層里,我不能繼續(xù)往前了,你們看,你們是要直接進去……還是……先休整一下?”
宋輕羅說:“他們情況怎么樣?”
“還算穩(wěn)定。”工作人員說。
宋輕羅看了眼林半夏,淡淡道:“那先休整一下再進去吧,我有些事情想和我的搭檔討論?!?/p>
工作人員說好。
電梯重新升起來,工作人員熟練的給他們安排了休息的房間,里面放著食物。
林半夏在火車上就沒怎么吃東西,這會兒的確是餓了,便拿起東西隨便吃了點,宋輕羅抬手看了眼表:“休息三十分鐘,三十分鐘后,我們就進去?!?/p>
林半夏道:“對了,那些人躺著,身體撐不撐得住?。俊?/p>
宋輕羅說:“沒關系,他們陷入沉睡之后,生理活動也會隨之停滯”
林半夏說:“那最久一次,他們睡了多久?”
宋輕羅說:“十天?!?/p>
林半夏一愣:“也就是連著下了十天的雨?”
“對?!彼屋p羅說,“城市承載這些雨水的極限就是十天。”
林半夏陷入沉默,他們的城市是內(nèi)陸,按照外面那雨量連著下十天,對于城市來說,消化這些雨水似乎的確不是容易的事。但根據(jù)資料,這個夢的危害性,顯然不小,如果一旦傳播出去,可能會又有幾百人因此喪生。真是兩難的選擇。
宋輕羅把衣服換成了干凈的工作服,也吃了一些東西,之后把他和林半夏的行李交給了工作人員,讓他把行李送到家里,大約也是擔心行李里的小花被發(fā)現(xiàn)。三十分鐘過的很快,工作人員再次帶著他們進入了電梯。
林半夏倒是覺得沒什么好準備的,跟在宋輕羅的后面,下了電梯,只是在往前走的時候,宋輕羅的腳步卻微微頓了一下,扭頭看向林半夏,欲言又止。
林半夏還以為他是有什么話要叮囑自己,道:“怎么了?”
“你可以再考慮一下?!彼屋p羅道,“這次會非常的危險,我也沒有太大的把握,進去到夢里之后,一切就完全失控了——”
林半夏笑著道:“我知道,但兩個人去,總比一個人去冒險,成功的幾率要大一些吧?!?/p>
宋輕羅深深的看了林半夏一眼,點點頭,工作人員停在了電梯門口,而林半夏和宋輕羅則邁著腳步,朝著建筑深處去了。
走過了長長的走道,又拐過了拐角,林半夏的眼前單調(diào)的白色終于出現(xiàn)了變化,他看到了冷色的燈光下,擺放著幾十張床,床上躺著穿著相同工作服的人,他們面色安詳,好像陷入了沉睡之中,絲毫不像是進入了可怕的夢境。
林半夏記得資料里的寫的被傳染的方式——只要在被47777感染的人身邊入睡,便會也被拉入那個夢境里。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宋輕羅已經(jīng)尋到了兩張剩下的床鋪,輕輕的對著林半夏拍了拍,示意他到這里來。
“就……睡就行了?”林半夏問。
“嗯?!彼屋p羅點頭。
林半夏乖乖的躺在了宋輕羅的身側(cè),這床是折疊床,躺上去其實不太舒服。但林半夏一路過來,的確有些累了,側(cè)著身體和宋輕羅四目相對了一會兒,便生出了困意,但看宋輕羅依舊神情清明,好奇道:“你不困嗎?”
宋輕羅說:“不是很困?!?/p>
“那要是睡不著怎么辦?”林半夏笑道。
“沒事,你先睡吧。”宋輕羅道,“我躺一會兒,就睡著了。”
林半夏嗯了一聲,打了個哈欠后閉了眼睛,濃郁的睡意很快來襲,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變得輕柔起來,黑暗席卷了意識,林半夏陷入了深眠之中。
林半夏再次睜開眼時,是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雖然不是很大,但足夠的軟。有人在他耳邊叫著他的名字,用手拍著他的臉:“起來了,起來了,林半夏,你還去不去學校啊”
林半夏茫然睜開眼,看見了自己的室友,站在自己的床邊,就差對他扇巴掌了。
林半夏從床上爬起來,整個人都有點蒙:“我好像做了個夢?!?/p>
室友說:“你夢到什么了?”
“亂七八糟的?!绷职胂娜嗔巳嘧约旱奶栄?,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好奇怪啊?!?/p>
室友說:“行了行了,別奇怪了,今天小考,你可別遲到了,我先走了啊——你自己搞快點。”他說完就背起書包沖出了寢室。
林半夏還是有點懵,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想起自己待會兒還有小考。他現(xiàn)在正在讀高二,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小考每周都有一次,他看了眼時間,發(fā)現(xiàn)的確是馬上要遲到了。于是顧不得其他,連滾帶爬的從床上起來,抓起書包就往教學樓跑。
這會兒他有點遲了,沖到教室時,小考已經(jīng)開始,好在他平時都是個乖學生,所以老師看到他的時候,也只是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快點進去,并沒有訓斥他。
林半夏氣喘吁吁的坐在位置上,拿起了筆開始做題,春日的陽光,從窗口投射進來明亮的有些刺眼。林半夏捏著筆認認真真的做這題,不知為何,卻覺得周遭的場景有些莫名的熟悉,就好像,曾經(jīng)在什么時候經(jīng)歷過一樣。但這種感覺只是一閃而過,所以很快被他拋到了腦后,又認認真真的繼續(xù)做了起來。
今天是英語小測,題目不算難,林半夏成績不錯,很快就做了大半,正打算做后面的題,卻被身后的人踢了一下板凳。
“嘿,林半夏。”那人小聲的叫著,“給我看看選擇題答案啊。”
林半夏朝著身后瞥了一眼,瞧見了一張雪白的臉,是李穌。李穌雖然生了一張乖巧的臉,但做出來的事和他臉的氣質(zhì)簡直格格不入,成績就不說了,還喜歡和外校的學生鬼混。林半夏自覺和他不太熟,所以并不是很想幫。但奈何,他不理,身后的人就越踹越兇,眼見著林半夏凳子都要坐不住了,老師總算是注意到了這邊的異樣,走到了李穌的面前,對著他訓斥了一番。
李穌死豬不怕開水燙,沖著林半夏吐了吐舌頭。
老師生氣的讓李穌去門口站著,他這才吊兒郎當?shù)恼酒饋?,嘻嘻哈哈的出去了?/p>
林半夏松了口氣,繼續(xù)做自己的題,時間還有大概十分鐘的時候,才把整張卷子做完,他粗略的檢查了一遍,感覺時間差不多了,便開始發(fā)呆,等著交卷。
太陽有些大了,照在他的身上有些熱,林半夏解開了襯衫的第一個扣子,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窗戶外面就是操場,此時還有別的班的同學在上體育課,林半夏注意到,有個肌膚如同白瓷一般的漂亮男生站在樹蔭下乘涼。他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抬眸看了過來,林半夏和他四目相對,竟是覺得有些熟悉,正欲仔細思考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這個人,眼前卻突然落下了一片深色的陰影。
伴隨著一聲碎裂的巨響,伴隨著學生們的哄鬧和凄厲的尖叫,林半夏才反應過來——有人跳樓了。
尸體剛好落在那個漂亮的男生的面前,鮮血甚至濺射在了他的臉頰上。可是他卻似乎無動于衷,直到被老師沖過來拉開,林半夏都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多余的神情。
這人,冷漠的好像一塊冰啊,林半夏腦子里冒出了這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