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融江的父母有他的時候還不滿二十歲,兩個年輕人沒有做好準(zhǔn)備,孩子就生下來了。
他的父親沒有負(fù)起責(zé)任,母親也把他視作拖累。
他的母親軟弱無能,像是一株不會獨立的菟絲花,缺了男人就無法生存,她總是帶著新的男友回來,然后靠那些男人的接濟(jì)和打零工過日子。
宋融江很聰明,雖然家中不富裕,但是受到過完整的教育,從小學(xué)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專,在學(xué)校里,他的成績一直中等偏上。
宋融江在無人的時候,是安靜而孤僻的,一旦和人接觸,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內(nèi)心其實是狂傲的,他看不起很多人,覺得懷才不遇,他認(rèn)為自己無法成功是因為沒有好的父母。
宋融江成年以后也和母親住在一起,一直是母親在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母親年老色衰以后,轉(zhuǎn)為依靠他,需要靠他養(yǎng)活。
他找過幾份工作,但是都四處碰壁,無法融入。
后來宋融江做了出租車司機(jī),開夜班車,他白天都在睡覺,一直避免和其他人的正常交流。休息時他會去書店買書,然后抄寫一些詩句,還會在網(wǎng)上留下一些有些文藝的微博,會像普通年輕人一樣發(fā)發(fā)牢騷。
華都白虎山監(jiān)獄的審問室里,一場問話還在繼續(xù)。
蘇回的聲音很低沉略微沙啞,他更多的時候是在傾聽,只有偶爾問出一些問題,宋融江覺得面對他的感覺和面對那些記者、警察、法官完全不同。
蘇回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淡然,讓他不自由主地安靜下來。
眼前的這位蘇老師似乎不覺得他是個不正常的人,不把他當(dāng)作異類,對話的語氣里,也沒有對他的指責(zé),這樣的環(huán)境,讓宋融江能夠敞開心扉。
“我媽大概現(xiàn)在很后悔有我這個兒子,但是不是因為她,我又怎么會出生呢?”宋融江低頭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如果我母親他們想要在房間里做點什么?她的男友就會給我?guī)讐K錢,讓我去樓下逛逛?!?/p>
審問室狹小,通風(fēng)不暢,那些煙味太讓人難受了,蘇回又連聲咳了一陣,才穩(wěn)住了聲音,繼續(xù)問他:“你那時候到樓下會去做什么?”
“我家樓下有家租書店,當(dāng)然,現(xiàn)在早就變成咖啡店了。我小時候,租書店里有很多小說,有漫畫,還有一些名著故事,詩歌選集,里面有一張舊沙發(fā),我能夠坐在上面看很久。你也許不能想象,我小時候是乖得不行的那種小孩?!?/p>
“你就是在那時候養(yǎng)成了習(xí)慣,會把那些句子抄下來?”
“最初是老師說,在作文里加一些那樣的句子,能夠給成績加分。后來,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成人的生活很沒意思,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標(biāo)?!?/p>
宋融江說到這里彈了下煙灰,表情有點滄桑:“我意識到,我再辛苦掙錢,也在這個城市買不起新房子。我再忙碌,也沒有女人愛我。我可能要這么碌碌無為過一輩子。然后我偶爾翻開了一本小時候看過的詩集,我念起了那些我曾經(jīng)背誦過又遺忘了的詩句。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詩里面說的話,是對的……人類的感情是共通的,無論國度,無論時代,很多東西,幾千年了,從來沒有改變。”
蘇回看著對面的人,這個城市里,像他一樣迷茫的人可能又很多,但是那些人,并沒有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他是在給他的惡尋找理由。
宋融江頓了一下,背出一句詩:“童年、青春、友情和初戀的光輝,都像美夢般消逝,使你愴然。”
蘇回略一會回想,自然地說出詩名:“《致華茲華斯》?!?/p>
宋融江笑了:“蘇老師,你果然和那些平庸的人不一樣?!?/p>
蘇回看著眼前這個喜歡詩句的連環(huán)殺手:“現(xiàn)在,我們來聊一下那些受害人吧?!?/p>
他拿出了第一位受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短發(fā),長度到肩膀,她的死亡時間是去年的冬季,當(dāng)時24歲。
“去年冬天,12月18日,那個晚上的凌晨兩點,她上了你的車,然后發(fā)生了什么?”
宋融江吐出一口煙,用手指彈了一下煙蒂,他已經(jīng)連續(xù)抽了四根煙,仿佛希望自己被那些尼古丁毒死,那樣就可以免于死刑的處罰。
“那個女人是出來賣的!”宋融江的表情滿是鄙夷,他回憶起了那個冬日的夜晚,那天天很冷,前幾天的大雪剛剛化掉,還有一些冰凌凍在路邊,他獨自一個人在車?yán)锱炕?,為了省油費不敢開空調(diào),然后有個女人走過來,敲了敲他的車窗……
“那天她打車的時間大概是凌晨一點多吧,在車上時,她給她的朋友打電話,肆無忌憚地議論著那些客人,我聽不下去,曾經(jīng)制止過她一次,她沒有絲毫收斂?!?/p>
“當(dāng)她下車時,我回頭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后座的坐墊上有一些紅色像是血跡的東西。于是我就下車質(zhì)問她,是不是弄臟了我的座椅?!?/p>
“她沒有解釋,而是說我無理取鬧,想要訛錢,后來她開始罵我,用包打我,高跟鞋踢我,她說要向出租車公司舉報我,讓我開不成車。我生氣了,就把她拖回了車?yán)?,按在了后座上,扒了她的衣服……?/p>
整個審問室里煙霧繚繞,宋融江一直在回憶著,他記得那女人穿的是有點厚的彈力保暖襪,外面套了一層只到臀部的皮裙。女人帶了耳環(huán),是那種長長的流蘇,她的身上有一種劣質(zhì)香水的味道,那是一個生活在城市低層的站街女。
然后宋融江的表情變化了,那表情,讓人惡心……
蘇回抬頭問他:“你脫下了她的衣服時,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是你錯了?!?/p>
事后法醫(yī)的驗尸報告,女人并不在生理期,她被宋融江強(qiáng)迫發(fā)生了關(guān)系,然后殘忍殺害。
宋融江把煙捏在手里道:“可能是我錯了吧,第二天白天我才看清,座椅上的那點紅色不是血跡,那有可能是不知道什么客人留下的果汁痕跡,也有可能,是她的留下的口紅印記。不過,那不重要了,那個女人該死,她在不停地辱罵我,踢我,打我。她是一個骯臟的妓女,下賤的女人,像是一只瘋了的母狗……”
他不斷用各種所知的詞匯,侮辱著那個死于他手下的女人。
宋融江又吸了一口煙說:“我開始沒想殺她,我想要嚇唬她?!?/p>
蘇回道:“她的話激怒了你……”
宋融江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他按滅了手里的煙,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根,點燃。
蘇回問:“第一次殺人后,你害怕嗎?”
“怕倒是不太怕。”宋融江的手有點抖,談話進(jìn)行到了這里,他終于顯露出了一絲的悔意。
可是蘇回敏感地感覺到,這悔意并不是對死于他手下的受害者。
“你怕你母親發(fā)現(xiàn)?“蘇回試探著問。
宋融江沉默了片刻開口:“我對不起我媽……”
眼前的男人對女人的看法無疑是受到了母親的諸多影響。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有一些戀母情結(jié),他對母親是依賴的,卻因為母親曾經(jīng)交往過諸多男友,他同時又對母親是厭惡的,他覺得她是骯臟的。
他難以想象,自己是從那樣骯臟的身體里孕育出來的,連帶著厭惡著自己。
童年的經(jīng)歷,讓他早已對正常的性生活產(chǎn)生恐懼,第一次殺人在偶發(fā)的情況下發(fā)生了,讓他食髓知味。
“我們來聊聊第二個被害人?!碧K回把另外一張照片推給了他。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甜美,和案發(fā)后的尸體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是一位只有二十三歲的銀行女職員,在銀行盤點最忙的時候,她有一天晚上加班到十一點,隨后她下樓,等了一會才打了一輛出租車。從此,再也沒有人看到過她。不久之后,女孩的尸體被人發(fā)現(xiàn)在城外的一處枯井里。
“是她運氣不太好?!彼稳诮_口道,“那天晚上,我把車開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我和她說車子壞了,讓她在車?yán)锏纫幌?,我后來下了車,假裝修車,從后備箱里拿出了工具。她在車?yán)锎蛑謾C(jī)游戲,我打開了車后面的門,然后很輕松地控制住了她。”
宋融江還記得,那個女人嗓門不小,她一直在尖叫,叫得很大聲,于是他就慌亂去捂她的嘴,不停地把她往車門上撞,用扳手錘她的頭。
她受傷了,手上都是血,女孩絕望地趴在了車窗上,在上面留下了一個帶血的掌印。
這次犯案是在第一次犯案一個月后,如果說,第一次犯案是有很大偶然性的,第二次犯案則是有預(yù)謀了。
第一次的犯案對象是服務(wù)行業(yè)的女人,宋融江又和對方發(fā)生了爭吵,可是到了這一次,他卻把犯罪的對象定為了無辜女孩,事先也沒有任何矛盾。
女孩當(dāng)時沒有防備,沒有把司機(jī)的車輛信息告訴朋友,這給后面的偵破造成了一定的難度。
還好重案組把兩起案件關(guān)聯(lián)在了一起,他們根據(jù)蛛絲馬跡一路追查,很快就找到了宋融江。
警方后來在宋融江的車?yán)锇l(fā)現(xiàn)了繩子以及一些膠帶,刀子等工具,他們通過化驗,檢查到了第二位死者的血跡,證據(jù)鏈完整,證實了他就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