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金：“……”

忍。

“是我疏忽了，”深吸口氣，再吸，繆金綻開親切微笑，“請問那天您都和哪幾個闖關者交過手，他們之中有沒有讓您留下深刻印象的？”

999總算認真在記憶里翻找起來了，可是想了一會兒后，卻淡淡搖了頭：“我是和幾個家伙打過照面，但沒什么特別的?！?/p>

本來沒怎么認真的繆金，聞言一愣，不對啊，試煉區(qū)的報告里對別的關卡沒談，對9/10可是重點闡述的，那幫家伙怎么兵分兩路，怎么用霍栩牽制999，怎么最后匯合留幾人看守999，剩下的跑去主控室，報告里寫得一清二楚。

霍栩憑一己之力和999僵持了那么長時間，999現(xiàn)在和他說沒什么印象？

短暫沉吟，繆金略微正色起來：“是這樣，根據(jù)我們收到的事故報告，您當時在9/10的角斗場，曾和其中一個叫霍栩的闖關者對戰(zhàn)很長時間，其他闖關者正是利用這段時間攻破了‘回收室’，后又到角斗場和霍栩匯合，這才有了后面更嚴重的事故?！?/p>

Guest.999不滿地抬起一邊眉毛，語氣張揚：“你的意思是，我間接造成了這場事故？”

廢話。

“當然不是?！惫ぷ鞑灰?，繆金嫻熟地撐起演技，“誰都不可能料到他們會有那么大的膽子，敢在試煉區(qū)搞破壞，您當時按照關卡規(guī)則站在了相應的位置，也遵守了關卡流程，此次事故您沒有任何責任?！?/p>

不知是不是被繆金的識時務取悅了，小少爺總算收起玩世不恭，稍稍有了些許認真。

“和我對戰(zhàn)那個蟲子，叫霍栩是吧……”Guest.999想了想，似在回憶，“身體素質還行，戰(zhàn)斗技巧也有一點，文具樹應該是‘水系’，后面覺醒了高階，可以大面積冰凍……”

蟲子？文具樹？

繆金注意到999的用詞，聽起來像是仍然不清楚霍栩的身份？

不應該啊，像這樣的小少爺，就他不想知道，也絕不缺諂媚的好事者主動把消息遞過去。

“但也就僅此而已，”自顧自回憶完的Guest.999聳聳肩，看回繆金，誠心發(fā)問，“你覺得一個蟲子真能憑自己的本事和我纏斗那么長時間？”

繆金連忙收回思緒，飛快琢磨了一下999的話，神情漸漸訝異：“意思是……您故意放水的？”

“當然?！盙uest.999仿佛一提起這個就來氣，“我好不容易找個機會出來玩兒，結果那時候就那家伙一個人進角斗場，我以為整個9/10就這么一個闖關者，當然得慢慢享受，要是一下就弄死了，還有什么意思?！?/p>

合理。

繆金下意識跟著點頭，完全符合此少爺?shù)膼毫有愿瘛?/p>

可如果是這樣，有一點就說不通了。

霍栩的戰(zhàn)斗力是被002和137認可過的，尤其137，也就是荷魯斯，言辭鑿鑿霍栩在被[消除]后，依然擁有遠遠高于地球人的力量和速度，他的證詞也成為繆金認定霍栩身份最重要的依據(jù)。

可是現(xiàn)在……

“喂，”Guest.999忽然拉近聯(lián)絡投屏，一張年輕帥氣的臉都要懟上來了，瞇起眼問調(diào)查員，“你好像特別在意這個叫霍栩的？”

“沒有。”繆金本能否認，以免給受訪者錯誤的引導，“因為他是唯一和您正面交過手的闖關者，所以……”

“少來，”Guest.999哼，“后面還有好幾個蟲子聯(lián)手給我又是琉璃罩又是定規(guī)矩又是骷髏骨又是毒蛋糕的，怎么沒見你問？”

繆金：“……”

小少爺也是吃了不少苦啊。

“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說，”Guest.999無所謂，“反正問別人一樣。”

這話一點沒摻水分，繆金很清楚，只要999想，獲得這些資料易如反掌，而且一定比自己這個調(diào)查組組長手里的資料還詳盡。

“霍栩可能有一半的K星血統(tǒng)。”既然瞞不過，繆金索性實話實說，也省得得罪人。

“一半K星血統(tǒng)？”Guest.999重重皺眉，毫不掩飾的嫌棄，“你確定？”

這是非常自然的反應，任何一個K星人都不可能接受被視為蟲子的地球人身上竟然還有一半K星血這種事，由此繆金也徹底相信，999是真的對霍栩身份不知情，估計是小少爺日常娛樂項目太多，還沒八卦到此等小事上。

“不止如此，他的父親還很可能是鸮系統(tǒng)的設計者?！笨娊鹄^續(xù)說。

Guest.999默而不語，表情從嫌棄，變成了濃濃的懷疑。良久，正色開口：“我覺得這個事情，你們調(diào)查組最好還是慎重一點，有明確的證據(jù)之后，再下結論?！?/p>

小少爺突然嚴肅，弄得繆金也緊張起來：“您認為不可能？”

“那倒不是，畢竟我手上也沒有決定性的證據(jù)。但你要問我——”Guest.999緩緩搖頭，“我不覺得霍栩和其他蟲子有什么不一樣，我更沒感覺到他有任何一點像K星人?！?/p>

“可是其他同霍栩交過手的客人，都表示霍栩的身體素質十分強悍，甚至在被[消除]文具樹的情況下，攻擊力量和速度仍然遠高于……”繆金說著說著就頓住了，因為他突然想到，Guest.999和002、137不一樣，這位少爺是罕見的基礎身體素質全覺醒的人，其體力、耐力、速度、力量、敏捷、防御等各項身體指標，在K星人里都是頂級，這樣的人面對一個只有一半K星血，甚至可能連這一半血統(tǒng)都存疑的地球生物，絲毫不覺得對方強悍，是完全正常的。

“不是和我比。”Guest.999毫無預警出聲。

繆金困惑抬頭：“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Guest.999難得耐心解釋，“我是說，我沒有把那家伙和我比，我是把他和其他蟲子橫向比較，他的身體素質的確是稍稍強了一點，但遠沒到K星人的平均水平。”

繆金有點亂。

荷魯斯，999，都和霍栩正面對戰(zhàn)過，卻給了截然不同的信息。

“第3試煉區(qū)的事故……好吧，”Guest.999不太情愿地嘆口氣，“我想我的確是有點責任的?！?/p>

繆金錯愕。

小少爺突然要做人了這是什么情況？

Guest.999：“但那幫蟲子能一路過關闖到主控室，責任也不全在我吧？”

……也就頂多做人一秒。

但這樣的999反而讓繆金自在許多：“當然。他們的主要戰(zhàn)斗力從4/10就開始形成了，一些骨干力量更是在1/10、2/10就結識了，從1/10到9/10，再到回收室、主控室，包括運營部的應急處置，但凡一個環(huán)節(jié)阻止了他們，都不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后果，所以您完全不必自責。”

999滿意點頭，隨后繼續(xù)道：“K星血統(tǒng)，還是來自鸮的設計者，我不知道這么異想天開的說法是誰給你們調(diào)查組的，就像你剛才講的，在這場事故里有責任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只能說，每個責任人或者責任方，都會有意或無意的去撇清自身的責任，對待這些渠道得來的信息，你們調(diào)查組最好保持足夠的清醒?！?/p>

繆金抿緊嘴唇，陷入沉思。

999的話里話外，都在暗示……不，幾乎算明示了，那就是他覺得霍栩的身份根本是無稽之談。

這和試煉區(qū)給的報告以及荷魯斯的證詞都截然相反。

這件事只有兩種可能。一，試煉區(qū)以及在試煉區(qū)工作的荷魯斯都說謊了，為了撇清試煉區(qū)在事故中的責任；二，999說謊了，出于某種不明目的。

繆金微微偏過頭，像在思索，余光卻暗中掃向聯(lián)絡屏里的999，想從對方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些說謊的蛛絲馬跡。

但999又恢復了那個少爺派頭，給完建議，還不忘為自己修后路，以免被打臉：“當然，如果你們已經(jīng)掌握的確鑿的證據(jù)，那就算我多疑了?！?/p>

很自然。

999的神色沒任何異樣，一切行為邏輯也符合小少爺?shù)淖砸暽醺摺凑e著也閑著，那就為你們這些愚蠢的調(diào)查員指點指點。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Guest.999沒理由說謊啊，他圖什么？損人不利己地坑第3試煉區(qū)運營部？還是想讓一個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霍栩感恩戴德？

說不通嘛。

相反，試煉區(qū)和荷魯斯說謊就很合理了，編造一個不存在的“鸮系統(tǒng)之子”，把事故的主要責任歸結為“不可預料的意外”。

至于002，他只說霍栩身體素質強悍，但在那個使用狼影的援軍趕來之前，002依舊憑借一己之力將霍栩逼到絕境。

如果霍栩有K星血統(tǒng)，那么這里可以解釋為霍栩的能力還沒有高階覺醒。

但如果霍栩沒有K星血統(tǒng)，這里的情況就更順理成章了——他就是一個身體素質稍微好一點的地球人，打不過002簡直太正常了。

所以002提供的信息怎么解釋都說得通，甚至后一種更合理。

等半天都不見調(diào)查員再開口，Guest.999耐心耗盡：“還有想問的沒，我可是很忙的?！?/p>

繆金連忙感謝：“沒有了，非常謝謝您愿意犧牲寶貴時間來幫助我們?！?/p>

“你們調(diào)查組多用點心吧。”聯(lián)絡切斷前，Guest.999留下這語重心長的最后一句。

繆金：“……”

這感覺就像被老領導拍了拍肩。

聯(lián)絡屏消失，空氣一瞬間安靜。

半空中只剩撰寫報告的工作屏還在無聲運行，繆金將前面已經(jīng)寫了一大段的關于霍栩身份的內(nèi)容完全刪除，而后凝望著投屏思考了很久，很久。

最終，他只慎重地錄入了一行——霍栩身份存疑，待查。

……

同一時間，某兩位已經(jīng)從第3試煉區(qū)離職的前前守關人以及前顧問，正在租來的“能量空間”里忙碌工作。

布滿整個空間的巨大工作屏里，海量的星際坐標在滾動，在檢索，在更新。

隨著又一系列坐標投入檢索，得摩斯總算獲得一刻喘息，轉過頭來問身旁的前同事、現(xiàn)創(chuàng)業(yè)伙伴：“你說那家伙為什么不直接調(diào)動軍方的坐標檢索系統(tǒng)呢，那樣不是更快？”

提爾仍目不轉睛盯著工作屏：“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才私下找?！?/p>

得摩斯：“那為什么雇我倆呢？”

提爾：“這個原因你最好別問?！?/p>

從試煉區(qū)離職的兩位守關人，為了今后的生計，開始組團“承接私人業(yè)務”，包括但不限于找人、找物、顧問、保鏢、事件調(diào)查、暴力打架、顏值撐場、綠色伴游等等一系列事務，只要不違法，即便是在K星法律邊緣瘋狂試探的他們都來者不拒。

畢竟事業(yè)才起步，膽大敢闖才能打開局面。

不料接到的第一單就是個高強度但同時也高回報的活——找人。基本傭金絕對優(yōu)渥，額外獎金上不封頂，需要的設備只要開口全提供，發(fā)生的費用不管多少全報銷。

有錢了不起??？

對，還真了不起。

又一組坐標檢索失敗。

得摩斯忽然有點懷念昔日在試煉區(qū)的閑暇時光。

提爾離職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這家伙一直就這樣。

可是自己為什么也腦袋一熱，跟著他一起離職了呢？

得摩斯努力回憶，也想不起原因了，最后只能一聲嘆息，沖動，太沖動。

他打起精神，繼續(xù)錄入新的坐標嘗試，同時在腦內(nèi)暢想事業(yè)輝煌、身價暴富的美好未來。這是他目前唯一的心靈支柱了。

等等！

某些曾經(jīng)守關的記憶如潮水般襲來，得摩斯忽然后知后覺——

兩個朋友關系的男人合伙創(chuàng)業(yè)……

一不留神就牽扯了私人感情，一不留神就沒處理好，一不留神就鬧掰、絕癥、失憶……

這是個高危的職業(yè)規(guī)劃??！

這邊得摩斯剛意識到自己走上了一條多么兇險的路，那邊雇主的緊急聯(lián)絡屏就彈了出來。

提爾第一時間接通聯(lián)絡。

“怎么樣了？”不久前才出現(xiàn)在繆金聯(lián)絡屏里的Guest.999，此刻出現(xiàn)在了提爾的聯(lián)絡屏里，連衣服和背景都沒換，顯然是剛結束繆金那邊，就主動聯(lián)絡了這邊。

但是和對待繆金的散漫與玩笑截然不同，這會兒的999，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平常的語氣里有一點淡淡的冷，是與生俱來的上位感。

“根據(jù)你提供的資料，我們修復出了主控室自毀前留下的超空間跳躍點路徑記錄，”提爾簡潔扼要，“不全是通往地球的，其中1/3的超空間跳躍點目的地，被設成了K星?！?/p>

“1/3？”999眉心微蹙，“不對。如果這樣，進入這1/3跳躍點的人都會到達K星，K星不可能沒有察覺?！?/p>

提爾點頭：“所以，我認為這是設計者在系統(tǒng)里事先就植入的小把戲，他創(chuàng)造了一部分虛擬路徑，使得從數(shù)據(jù)上看，1/3跳躍點通往K星，但其實，可能只有一個，甚至沒有。”

999：“但是你們并沒有在地球上監(jiān)測到他。”

“我們同樣也沒在K星監(jiān)測到他?！钡媚λ箍偹銚频揭痪湔f話機會。

“所以呢，”999極力壓抑著想要暴躁的沖動，“你們是想告訴我，他既沒去地球，也沒在K星？”

“他也可能既在地球，又在K星。”提爾聲音依舊沉靜，“畢竟遠程監(jiān)測是有誤差的，而且誰也不知道他的父親還給他留了什么禮物，也許就是可以隨意在兩個星球穿梭的方法，或者屏蔽現(xiàn)有設備的監(jiān)測。”

999沉默。

他剛在調(diào)查組那邊攪和了半天渾水，但這樣也拖不了太長時間，遲早霍栩的身份還是會被坐實，到時候官方一通緝，事情就復雜了。

雖然還弄不清自己為什么就非要把那個小怪物找出來，但他很清楚，自己就是要找，即便日后官方下了追捕令，他也不會罷手，以他對自己的自知之明，把事情搞出大動靜甚至最后撕破臉和官方搶人也是極有可能發(fā)生的。

所以現(xiàn)在，他要盡可能把這個危險發(fā)展切斷在萌芽狀態(tài)。

999：“明天我給你們接通軍方系統(tǒng)?！?/p>

他就不信了，小怪物他爹還能敵得過軍方地毯式掃描的設備和數(shù)據(jù)庫？

提爾微微驚訝，雇主的執(zhí)著遠超他的預期。

得摩斯更是把想法直接寫在臉上——霍栩也沒在9/10把你怎么樣啊，不就是最后覺醒冰封角斗場把你凍著了嗎，至于這么窮追不舍，不依不饒？

但雇主要往東，他們也不好問你為什么不向西。

“行?！碧釥栆豢趹拢瑫r操作投屏，“還有一些我覺得可疑、需要進一步分析的數(shù)據(jù)，這里沒條件處理，我傳給你?！?/p>

999點頭。

這些天以來，他們一直就是這樣，有些極端復雜的數(shù)據(jù)，要花費較長時間才能深入破解，999就都會讓提爾打包交給自己，他來找人弄。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處理的是什么數(shù)據(jù)，全K星知道他在找霍栩的，只有提爾和得摩斯。

數(shù)據(jù)傳輸中，沒人再說話，能量空間陷入安靜。

得摩斯實在按捺不住求知欲，抬頭望向聯(lián)絡屏里的999：“能提個問題嗎？”

999挑一下眉毛，算是允許。

這些天得摩斯已經(jīng)習慣了對方欠揍的態(tài)度，現(xiàn)在完全心如止水：“為什么是我們兩個？”

999：“雇你們兩個找人？”

得摩斯：“對。雖然我們認識霍栩，但試煉區(qū)里見過他的人多了，就算沒見過，以你提供的詳盡資料也足夠了。”

999搖頭：“雇人是不難，但我還需要被雇傭的人絕對保密?！?/p>

得摩斯沒想過這一層，聞言終于懂了，還有點被認可的小得意：“你這么說我就明白了。保密這種優(yōu)秀品質確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算你有眼光?！?/p>

999：“品質？你想多了，相信你們會保密是因為你們只能保密，也必須保密?！?/p>

得摩斯：“……憑什么？”

999瞥向提爾：“守1/10時就該發(fā)現(xiàn)霍栩沒有文具樹，但你沒上報……”

收回目光，他又重新看向得摩斯：“最后進入9/10回收室應急處置的時候，你們又瘋狂放水，玩忽職守……”

得摩斯：“……”

也沒……太瘋狂吧？

999：“事故一出你們就離職了，明面是引咎辭職，實則盡快切割以免被后續(xù)調(diào)查。所以我才找你們，因為有把柄的人才會絕對守口如瓶。”

得摩斯：“可是你找我們的時候又沒說過這些，我們怎么知道被你抓住了把柄？”

999：“哦？我以為大家心照不宣?！?/p>

得摩斯：“……”

【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才私下找?！?/p>

【那為什么雇我倆呢？】

【這個原因你最好別問?！?/p>

——幾分鐘前的對話言猶在耳，得摩斯現(xiàn)在知道提爾為什么不讓他問了。

敢情就他一個人天真懵懂單純無邪！

短促的提示音毫無預警響起，像閃電劃破沉悶的烏云。

然后，所有人都聽見了來自工作屏的播報——

“您要尋找的目標已鎖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