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宋宜再見沈度，果然是在朝宴那日。

朝臣皆知圣上不滿當(dāng)年北郡只臣服為屬國，如今北郡大捷，這片極寒之土自此成為燕國平凡無奇的一州屬地，從燕制，行燕禮。龍心大悅，親在九華殿設(shè)朝宴，朝臣命婦無故不得缺席，為定陽王接風(fēng)。

那日她那剛降世不久的小侄子不知為何突然發(fā)起了燒，梅姝懿雖無誥命在身，但到底是世子夫人，得了圣令入宮，不敢不從，卻又放心不下兒子，直拖到最后一刻方才出發(fā)，她也只得陪著，到最后幾乎誤了時辰。

轎攆從神武門進(jìn)入，最后停在太液池畔的巷道之中。到九華殿余下的這一小段路，御攆方可入內(nèi)，轎夫落了轎，她攙了梅姝懿往里頭走。

太后崩后，她這幾年甚少入宮，從前再熟悉不過的路，如今也只覺物是人非。

朱紅宮墻掩住幾分落日余輝，更顯巷道森森，平添幾分蕭瑟。

她挽了梅姝懿的手，低聲寬慰：“嫂嫂放心，今兒是個大喜日子，興許等夜宴散了，咱們回府，小侄兒已經(jīng)沒事了?！?/p>

梅姝懿點點頭，焦慮之色緩下去不少，低聲喃喃：“上天保佑?！?/p>

有了孩子的女人到底不一樣，宋宜看了她一會兒，未顧儀態(tài)，將項上那戴了多年的長命鎖取了下來，輕輕放入她手中，“當(dāng)年太后親去寺里求的，侄兒滿月，我這做小姑的也沒備什么禮，這東西吉利，嫂嫂就替他收下吧?！?/p>

梅姝懿推辭，“上頭賜下來的東西，哪能隨便送人？你如今也越來越不把這些規(guī)矩放在眼中了?！?/p>

“哪管這么多呢。”宋宜將她手掌合上，“太后生前也是個不喜歡這些規(guī)矩的人，否則也不會看得上我這般沒規(guī)矩的人，時常召我入宮陪她了。嫂嫂放心，無礙的?！?/p>

梅姝懿看著她，長長嘆了口氣，“若是太后還在便好了，斷不會叫你受這般委屈。”

宋宜剛想回話，一抬眼，又見了她不愿見的人。

褚彧明在前邊玩心大起，要去拔太液池邊那株稀奇的芳草，沈度候在一旁，搖頭勸他：“首輔大人，一會兒讓內(nèi)侍瞧見了，去御前告你一狀，小心今年領(lǐng)不著俸?！?/p>

褚彧明頭也沒回，腳又往池邊挪了一步，隨口答：“領(lǐng)不著俸不還有你的？怕什么？”

沈度拖長了聲音：“真不巧，下官今年的俸祿早罰完了。”

褚彧明“哎呀”了聲，“走走走，你不早說，就我就這點俸祿，還得給你上供?！?/p>

這位首輔大人一個沒站穩(wěn)，踩上池邊濕泥，踉蹌了下，等穩(wěn)住身形，發(fā)覺已站到了宋宜身前，忙嘆了聲：“罪過罪過，為老不尊，失禮失禮，縣主勿怪?！?/p>

宋宜沒忍住嗤笑了聲，才同他見了禮，“褚大人童心未泯，可也不怕隨手折了陛下的仙草，趕明兒陛下讓您親來為這仙草捧甘露？”

褚彧明“嘖”了聲，“不過兩年不見，你這丫頭又伶牙俐齒了些，倒敢編排起我來了，仔細(xì)我一會兒去向你爹告狀?！?/p>

褚彧明負(fù)手往前走了兩步，將近半百微微發(fā)福的身子有頻率地左右晃動，還將頭搖成了撥浪鼓，“老宋家這對兒女，如今一個比一個沒禮數(shù)，方才宋珩那小子見了我，竟敢連招呼都不打?！?/p>

“大人說笑了，他哪敢對您不敬，他是不想理您身旁這位?！彼我烁谒箢^往九華殿的方向去，說笑完，將聲音壓低了些，“北郡之事，多謝大人了?！?/p>

“謝什么謝?！瘪覐鲾[了擺手，“一頭是陛下忌憚，再不濟(jì)也就是賞我一把虎頭鍘，一頭是讓你爹留著條命同我斗法，我都這把年紀(jì)的人了，又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還怕什么，當(dāng)然選后者。”

近九華殿，有宮人迎上來，宋宜不好接話，挽了梅姝懿小臂，同他道了別，從右側(cè)上了御階。

褚彧明往右側(cè)看了眼，見靈芝亦步亦趨跟在宋宜身后，轉(zhuǎn)頭問沈度：“她這丫鬟這么好的一張牌我可都白白給你了，你倒好，怎么回事？這丫頭方才可連正眼都沒賞你一個?！?/p>

沈度低首，“縣主之尊，我一個八品小官，無同我見禮的必要?！?/p>

褚彧明“嘁”了聲，“那日席上可沒見你身影，你們這些小輩啊。”

沈度閉嘴不答，褚彧明尋了個無趣，也不再提這事，往殿內(nèi)去了。

沈度再去望宋宜的背影，今日朝宴，作為功臣親眷，她自是不敢怠慢的，十二層金線勾的牡丹鋪展在身上，莊重而大氣。

可她再未如當(dāng)日那般，特地為一人作與素日不同的裝扮。

宋宜入殿不久，夜宴開始，她往上首望了一眼，國母伴在君王身側(cè)，妝容精致，沉穩(wěn)端莊，分明還是個余韻猶存的佳人，帝王的目光卻不曾施舍分毫給她，反而是時不時落在下首那位以文靜嫻淑出名的貴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