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仙琪講完戲, 瞿燕庭將剩的半瓶礦泉水喝掉, 拿起筷子,翻了翻漲成一坨的排骨面。余光里人影晃動, 他偏頭看見陸文跑過來。
“你去哪了?”瞿燕庭問。
陸文鉆入傘下, 坐小板凳上, 說:“給你買飯去了,別吃面條了。”
瞿燕庭抽一張濕巾給他擦汗, 然后端起牛肉飯扒了一口, 味道不錯,但天氣太熱了, 他沒什么胃口。
“喝涼茶開開胃?!标懳恼f, “多少吃點?!?/p>
瞿燕庭挖了一大杓, 喂過去:“一起吃吧?!?/p>
節(jié)目組吃飯去了,其他工作人員都四散開休息,周圍無人。陸文傾身吃掉那一杓,懶得拆筷子, 就讓瞿燕庭偶爾喂他一口。
從籌備到開機, 時間快得禁不起計算, 瞿燕庭說:“節(jié)目是不是快錄完了?”
陸文“嗯”一聲,按照尋常真人秀的體量一周前就可以結(jié)束了,但開播以來反響火熱,節(jié)目組想盡可能多拍一些內(nèi)容,所以錄制到了現(xiàn)在。
瞿燕庭咕噥道:“除了第一期比較僵硬尷尬,后來還挺順利的, 也沒出什么岔子?!?/p>
陸文有點心虛,他剛剛對著鏡頭語出驚人,把編導(dǎo)都驚呆了,主動保證會好好剪輯和后期。不過說都說了,就那么著吧。
午后繼續(xù)拍攝,演員需要不停地補妝,打光也要重新設(shè)計,這場孟春臺和陶素宜重逢的戲碼整整拍了一天。
瞿燕庭掌握絕對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但對各工作組的意見非常重視,任何細節(jié)不容馬虎,嚴格又專業(yè)地把控著每一幀的效果。
黃昏前收了工,A組回酒店休息,瞿燕庭獨自去B組監(jiān)工,晚上回酒店加班,檢查白天拍攝的渲染鏡頭。
劇組按常規(guī)分配,演員和工作組居住的樓層分開,陸文在七樓,瞿燕庭喜歡安靜,在八樓走廊盡頭的房間。
孫小劍太清楚自家祖宗的德性,在房間寸步不離地監(jiān)視陸文,才開機第一天,總不能傳出男主角深夜進導(dǎo)演房間的緋聞。
第二天,A組在古鎮(zhèn)上一幢氣派的宅邸拍攝,黎明下了點雨,融合了南洋風格的老建筑更具歷史的厚重感。
陸文即將和余孝卿拍第一場對手戲,角色情緒比較平,因此不必太緊張,一早對戲的過程也很輕松。
他不了解的是,瞿燕庭親自參與了排戲,將男一男二的戲份盡量按故事發(fā)展的順序拍攝,給他最大限度熟悉、沉浸和消化的時間,以減輕壓力。
現(xiàn)場調(diào)度完畢后,瞿燕庭握著對講機,一聲“action”在客廳內(nèi)有淡淡的回音。
孟春臺從車站到了唐宅,他臟破的西裝和氣派典雅的宅邸似乎格格不入,仆人們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畢竟唐德音的家里還沒出現(xiàn)過這么寒酸的客人。
不過孟春臺很從容,被管家領(lǐng)到洋式的客廳,站定后粗粗掃了一圈。鍍金的燭臺和香薰瓶,都是法國貨,地幔鐘的雕花是希臘神話里的太陽神,桌上的咖啡壺是純銀雕花,來自大不列顛。
滿屋子奢侈的舶來品,孟春臺都認得,玩兒過,甚至玩膩了賞給一幫酒肉朋友??上呀?jīng)潦倒了,既沒物件兒,也沒朋友。
孟春臺帶著驕矜的傲和敗落的卑,牽動凝血的嘴角,叫了一聲“舅父”。
唐德音穿著件淡色的長衫端坐在皮沙發(fā)上,眼底滑過一絲嗤嘲,三年前遠上北平,這位孟少爺渾不把他放在眼里,被母親催著才叫了聲舅舅。
如今虎落平陽,看來懂得了人遭難時,最不打緊的便是骨氣。
唐德音抬眸只剩一片慈愛,應(yīng)道:“快坐,這時局從北平顛簸到廣州,得掉層皮,好歹是平安抵達了?!?/p>
孟春臺在一旁落座,說:“百般無奈,要叨擾舅父?!?/p>
“哪里話。”唐德音拍拍他的膝頭,手上的翡翠扳指異常惹眼,“臉上怎的受了傷?”
孟春臺在北平已是多方勢力的獵物,東躲西藏好不窘迫,卻仍留著少爺?shù)拿孀?,萬不肯承認在車站被一伙鄉(xiāng)民壓了一頭。
陶素宜靜靜立在一旁,替他說:“表哥被人欺負了?!?/p>
唐德音立刻吩咐管家,叫白俄醫(yī)生過來一趟,并命令仆人好好照顧孟春臺。安排妥當,他問:“可還記得素宜?”
孟春臺垂著眼睫,點了點頭。
唐德音說:“她一直記掛你,昨日便求我去車站接你回來?!?/p>
陶素宜羞澀地別開臉。她的父親是唐德音的胞弟,在南京做軍官,已杳無音信多時,而母親在一年前病故。除了唐德音這個親大伯,唯一的親人是遠在舊金山的外祖。
唐德音似乎很心疼孟春臺,叫管家拿來備好的銀元和銀票,說:“這些錢你拿去零花,明日叫裁縫來量尺寸,西裝長衫多做上幾身,以后缺什么就跟管家開口?!?/p>
孟春臺自小只知揮霍,但也明白寄人籬下的處境。他曾聽母親說唐德音是商會會長,頗有名望和地位,有數(shù)不清的鋪面、碼頭和貿(mào)易公司。
他道:“舅父,可給我隨便安排一職,我不能吃白飯?!?/p>
“你有上進心是好的,但不急?!碧频乱粜牢康卣f,“初來乍到,先把精氣神養(yǎng)一養(yǎng),四處散散心?!?/p>
孟春臺作罷,感激地道謝后,隨老仆去見白俄醫(yī)生處理傷口,陶素宜放心不下,躊躇地跟著一起去了。
唐德音撫弄翡翠扳指,待腳步聲走遠,對管家說:“好生伺候孟少爺?!?/p>
這場戲比預(yù)想中拍得順利,有余孝卿鎮(zhèn)場,大小演員的狀態(tài)都不錯。接下來的一周主要是陸文和仙琪的對手戲,兩個人的默契度越來越高。
戲份分主次,前期的感情戲相對輕松,瞿燕庭導(dǎo)得也不費勁,站在旁觀的角度看陸文“談戀愛”,感覺還挺新鮮的。
孟春臺在廣州安頓下來,本以為要看人臉色生活,不料唐德音待他極好,隔三差五便讓管家塞一筆銀票給他。
孟春臺又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但經(jīng)歷一場家破人亡,他的性子變得沉悶,也懼怕這樣的日子有一天會消失。
幸好有陶素宜,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處,孟春臺備受陶素宜的照顧和體貼。他知道這個情竇初開的表妹愛慕他,而陶素宜也給予他獨一無二的慰藉。
孟春臺是風流慣了的,在北平城捧過名伶,追過舞女,糾纏過師范女學生,跟他有緋聞的大小姐們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今朝落魄,沒想到還有個表妹喜歡他,上天也算待他不薄。
陶素宜想讓孟春臺開心起來,帶他四處散心,逛花市,吃糖水,看最新的電影。其實都是些女孩子家的消遣,孟春臺并無興趣,但很樂意陪陶素宜一起做。
同學約陶素宜郊游,她帶著孟春臺一起去,一群年輕男女說說笑笑,孟春臺難得高興,給陶素宜吹了一段口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