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夕
林之卿放下酒杯。
卓瑯伏在桌上,手中一杯酒尚未飲干,殘酒也灑在桌上。
林之卿吃了口菜,把酒送下,然后過去輕輕推了推他。
“卓瑯?!?/p>
他輕聲喚了他幾次,卓瑯睡的沈沈,不省人事。
林之卿這才吹熄了燭火,窗戶忽然洞開,陳道噌地鉆進來,笑嘻嘻道:“凍死我了。”
林之卿有些擔憂地說道:“四哥,這藥真的沒問題?”
陳道一面幫他把卓瑯擡到床上,一面道:“絕對沒問題,祖?zhèn)髅胤剑锩纼r廉,童叟無欺?!彼娏种洳恍?,又從懷里拿出個小瓶,捏著卓瑯的嘴巴往里灑了些粉末。
“這些高手們個個百毒不侵,嘿嘿,就讓他嘗嘗咱的土方子,一口下去悶個跟頭,一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p>
他這話倒是不算夸張,陳道是個梁上君子,偷盜時碰到棘手的,也會偷懶下個藥之類的。他也不去尋覓什么西域來的七星海棠,也不會用什么悲酥清風,只憑著自己琢磨出來的一個蒙汗藥,迷倒了不少高手。最奇的是,他這個迷藥非但無色無味,連銀針試毒都沒有辦法驗出來,一直被他視為寶貝,輕易不肯拿出來用,這一次算是下血本了。
陳道撐開卓瑯的眼皮看了看,道:“好了。你來還是我來?”
林之卿猶豫下,道:“你吧?!?/p>
陳道也不客氣,把卓瑯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連里褲頭發(fā)也都解開找過了,果然從貼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張小小云符,純金打造,雖然只有半個手掌那般大,可是拿在手里沈甸甸的,一看就是個寶貝。
“是這個?”陳道咬了一下,看到上面沒有牙印,才戀戀不舍地遞給林之卿。
林之卿早備好了白紙印泥,把云符拿過去印了一下,又跟在書房中尋到的圖樣一比,確認無誤。
陳道點點頭,接著把卓瑯身上佩戴的玉佩戒指都擼下來,與云符一同揣在懷里,對林之卿道:“你小心著,我先給三哥送去,我很快回來?!?/p>
林之卿送他出去,想了一想,把卓瑯身上鞋襪衣衫都除了,自己則吹滅了最后一盞燈,躺在臥榻上。
外面偶有守衛(wèi)結(jié)伴而來,林之卿心中忐忑難安,竟是一夜難眠。
時近子夜,近慈庵中仍是燈火通明。
無心子一臉死灰,被秦之平攙扶到一旁。
無需子須發(fā)盡白,極其憔悴,適才無心子為他施針療傷,也不過是徒勞耗費精力,只能暫時延續(xù)些時日。
無需子徐徐睜開眼,渾濁的眼珠動了一下,又無力地合上眼。
秦之平忙把師叔交給別人照顧,奔到無需子身前,哽咽道:“師尊?!?/p>
無需子喉嚨動了幾下,張了張嘴,輕聲問道:“什么……時辰了?!?/p>
“亥時三刻……師尊您要不要喝些水?”
無需子搖了搖頭:“叫你師叔不要白費力氣了。”
秦之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他們怎么能看不出,無需子已近乎油盡燈枯,縱使三清下凡,也難再起死回生,此時也不過是多拖上三五日的光景。
青城派遭人暗算,一夜之間盡數(shù)被擄,待神智清醒時秦之平已經(jīng)跟師尊師叔并幾位大弟子被軟禁在此地,一舉一動皆受人監(jiān)視。
他們并非不想反抗,可他們竟是被藥物封住了內(nèi)力,只能與平常人一般無二。
看管他們的人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們,只是不跟他們說一個字,也不會放他們出去半步,掐指算來,也有近一個月了。
無需子本就身體孱弱,此時內(nèi)力全失,更是雪上加霜,這一個月里漸漸不能動彈,鎮(zhèn)日昏迷,全憑著無心子的針灸術才能活下來。
秦之平又是困惑,又是惱怒,但均無計可施,恨得幾乎要跟他們拼命。
無需子清醒時,便會勸住他,叫他不要沖動。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此時此刻,他們不過是籠中鳥,能掀起什么驚濤駭浪。
無需子深深喘了一口氣,開口喚道:“之平?!?/p>
秦之平忙擡起頭,一張臉上滿是淚水,他疾呼道:“師尊!”
無需子柔聲道:“叫你師叔過來,我有話要說?!?/p>
秦之平見他這樣,已是明白這大概就是臨終之言了,痛徹心扉。
但他只能強忍悲痛,把無心子扶過來。
無心子老淚縱橫,哭倒在無需子床前。
無需子勉力一笑,道:“你哭什么?!?/p>
無心子泣不成聲道:“師兄……”
無需子顫顫巍巍地擡起手,蓋在無心子手上:“師弟,這枚掌門扳指,你拿下來?!?/p>
無需子的手指枯瘦如柴,右手大拇指上是一枚毫不起眼的鐵制扳指。
這是歷任青城派掌門人身份的證明,從三十多年前無需子接任掌門開始,這扳指就一直戴在他的手上。
無心子有些顫抖地把它摘下來,放在無需子手心里。
無需子抓住他的手掌,把扳指塞到無心子手里。
“師弟,青城派交給你了?!?/p>
無心子把扳指小心收好,道:“師兄,我自認才疏學淺難以勝任掌門之位,日后派中無恙,我會在下一代中另選賢明,必當不負你之所托?!?/p>
無需子睜開眼,抓了抓他的手。
“我尚不放心一事……”
無心子心里一緊,道:“我一定會找到之卿?!?/p>
無需子道:“一定要找到……”
無心子再三起誓,無需子才才嘆了口氣,道:“我有些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