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梵抬頭望一眼天,碧天白云的,完全沒下雨的跡象。
但他不敢質(zhì)疑裴兗,便也調(diào)轉(zhuǎn)馬頭,跟在裴兗身側(cè)。果不然,才翻過山頭,云層聚驟,漸漸變成烏青之色。
劉梵驚訝道:“大人怎么預(yù)料到要下雨的!”
“猜的?!毖劭刺爝厺庠茲L起,一場雨將至,裴兗仍是慢悠悠地騎著馬,“我每次出遠門必縫雨天?!?/p>
說罷,裴兗執(zhí)起馬鞭朝馬屁股使勁一鞭,馬蹄快奔了起來,他回頭對劉梵道:“愣在那等著淋雨嗎?”
劉梵立馬快馬加鞭跟了上去。
到了驛館,劉梵安頓好裴兗和工匠們,最后留在裴兗屋中,將他調(diào)教好的婢女獻給裴兗。
裴兗輕抬眼皮,“就這?”
就這已經(jīng)是他們清平鄉(xiāng)最漂亮的姑娘了。
“裴大人,清平鄉(xiāng)地處偏關(guān),比不得江南水土溫軟,長安大氣磅礴,朝朝霞霞已是清平鄉(xiāng)最有姿容的女子了?!?/p>
“這等薄柳之姿也敢稱鄉(xiāng)花,罷了,陛下命我來修建佛寺,我亦當(dāng)清心禁欲,敬守佛門,還是把你們的鄉(xiāng)花送回去吧?!?/p>
“那酒呢?”
“酒我便收下了。”
劉梵松了口氣,裴兗收下酒,自己的功夫沒白費。
他不便再打擾裴兗,直接告退。
回程時他一路想著裴兗,不覺腦袋撞了門框。這位裴大人是不太容易讓人忽視他的存在,舊時鄴城裴氏的嫡子,今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權(quán)勢富貴里浸潤的世家公子,風(fēng)流無邊。
劉梵以往沒見過這樣的人,他知道自己以后也大抵不會再見到這樣的人了。
清平鄉(xiāng)是個小地方,沒出過什么大人物,往來富貴名流也并不少,劉梵目睹過許多風(fēng)流名士,他們各有風(fēng)華,可沒人似裴兗這般能叫他只用一面就徹底銘記的。
隔日一早裴融陪著鄭氏去東山,到了東山碰到官兵,才曉得修寺工程已經(jīng)開始,施工時,平民百姓禁止靠近東山。鄭氏只得在山腳下拜一拜佛,婆媳二人打道回府。
裴融道:“這些官兵還真是蠻橫?!?/p>
鄭氏說:“各司其職,人家也是盡忠職守?!?/p>
到了市集上,鄭氏碰到平日一起奉佛的老姐妹,便受人家邀請上門去嘮嗑了。裴融聽不得吵,就自己回了家。
她和鄭氏住在一個雜院里,門口掛著一個歪斜的木牌匾,木質(zhì)有些腐爛,木牌匾上用新漆寫著一個“郗”字。
郗紹是世人眼中的逆賊,清平鄉(xiāng)的鄉(xiāng)紳都不敢靠近她們的宅子,此時門口停著一頂轎子,裴融不必多想也知道來者是誰。
裴兗昨天到清平鄉(xiāng),街坊鄰里都傳遍了。
幾個小姑娘躲在草垛后,偷偷望著這位長安來的郎君。裴融把她們一一揪出來,問:“要進門坐坐么?”
她好心邀請,小姑娘們避她如瘟神,頭搖的似撥浪鼓,只差發(fā)不出鋃鐺聲了。
“不,不了?!?/p>
“那還留我家門口做什么?”
小姑娘們?nèi)鐾染团堋?/p>
豆蔻年華的小姑娘面皮薄,都兩句就紅臉,裴融看著她們一哄而散的背影,像被趕的鴨子似的,覺得可愛極了,不禁笑出來。
“逗小姑娘這么有趣?”
身后傳來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她及時收斂笑意,換上冷斂的神色,回頭道:“關(guān)你何事?”
裴兗習(xí)慣性地伸手掐她臉頰,只掐到一層薄薄的皮,他負(fù)氣地收回手,道:“本就丑,瘦了以后更是一臉刻薄?!?/p>
裴融聞言也不生氣,她是在這位兄長大人的數(shù)落之下長大的,從小到大沒從他嘴里聽到過一句好話。她做出一副與己無關(guān)的樣子來,問他:“陛下命你主持修建佛寺,你不應(yīng)去東山待著?”
“過幾日去。你也知道多少雙眼睛注視著我呢,我就算裝模作樣,也要來看你一眼,免得落個六親不認(rèn)的罪名?!?/p>
“你會在乎別人的罵名嗎...”裴融喃喃,說罷又覺自己在他面前氣勢弱了幾分,于是又強硬地挺腰仰首望向他:“好了,你也來見過我了??煽辞宄耍课一畹煤煤玫?,你可以走了吧。”
“臭脾氣不知跟了誰?!彼麛?shù)落一句,片刻卻又莞爾道:“也罷,爹娘走得早,是我沒教好你,怪為兄的?!?/p>
裴融耐性不足,趕他道:“你滾不滾?”
“清平鄉(xiāng)巴掌大點兒地,你讓我怎么滾?開門,迎我進屋?!?/p>
裴融定定看向他:“這里是郗家,我給你開門,你有臉進門么?”
“當(dāng)年是郗紹自己忤逆圣上,我不過奉令行事,不殺他,就該我被革職了,你舍得?”
三年前賀氏奪權(quán),國號由秦改做魏,裴兗得新帝賞識,年紀(jì)輕輕便任郎中令一職。而郗紹性本自然,不愿入仕,聽人說諫議大夫是能彈劾帝王的,才想方設(shè)法謀了這職位。
誰料他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彈劾新帝為亂臣賊子,裴兗身為他的長官,親自送毒酒給郗紹。
郗紹一死,裴兗更是坐穩(wěn)郎中令之位,縱他平日行事囂張,朝中多有人彈劾他,都未能動搖他的位置。
“我巴不得你早死,只可惜,你的十條命都不敵郗紹一條命貴重。”
有人之死重于泰山,郗紹便是這一類人,至今仍有一幫文人志士奉郗紹為偶像,撰文歌頌他不畏強權(quán)。
與蔑視權(quán)貴成對比的,則是裴兗這一類人。士大夫們閑來無趣,清談之余總要拿裴兗來數(shù)落兩句,斥他有辱裴氏門楣。
鄴城裴氏,自燕末以來一直是清廉正直象征,秦滅燕后,裴氏也不曾向強權(quán)妥協(xié),怎料到了賀氏奪權(quán)時,裴兗枉顧祖上教誨,甘做賀氏走狗。
郗紹剛死那一年,抨擊數(shù)落裴兗的文章和悼念歌頌郗紹的文章同樣多。后來隨著清談之風(fēng)的衰落,裴兗耳根子才漸漸清凈下來。
他倚著郗家大門,由上而下睥睨著裴融,“郗紹的確是個有種的人物,可他對著你硬的起來嗎?”
裴融被他一句話氣得渾身發(fā)抖,以前學(xué)的那些禮數(shù)規(guī)矩都拋諸腦后,她端起門前洗衣的污水,朝裴兗潑去:“你有多遠滾多遠吧!再讓我見到你,我會殺了你的?!?/p>
“用什么殺我?”他眉頭挑起,混蛋地沖著裴融笑,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裴融起伏的胸線上。
手中還有半桶污水,裴融毫不留情面朝他那張可惡的臉上潑去。
裴兗不想走,但濕衣服濕臉的,叫鄉(xiāng)鄰看到太丟臉。他掏出方巾擦了把臉,露出英俊逼人的眉目,沖裴融邪笑道:“好妹妹,咱們來日方長?!?/p>
四千字,當(dāng)雙更了
兄妹兩個名字總是搞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