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嶺翻出壓著的那本書,朝李漸鴻招了招,說:“成康鋪?zhàn)永镱^借來的,你也讀書嗎?”
李漸鴻喝了口茶,答道:“我讀得少,四書五經(jīng)沒讀全,不大會(huì)做文章,祖宗的學(xué)問,不可荒廢了,你這樣很好?!?/p>
“你是漢人嗎?”段嶺好奇地問。
李漸鴻坐在陽光下,光芒灑進(jìn)來,雖衣衫襤褸,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威嚴(yán)與尊貴氣質(zhì),他認(rèn)真地看著段嶺,說:“是,我家上古還出過一位圣人?!?/p>
段嶺震驚了,問:“哪一位?”
“你猜?”李漸鴻說。
段嶺又問:“您貴姓?”
李漸鴻笑了起來,說:“姓李?!?/p>
段嶺說:“飄風(fēng)不終日,驟雨不終朝?!?/p>
李漸鴻點(diǎn)點(diǎn)頭,說:“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不錯(cuò),正是李耳?!?/p>
段嶺瞠目結(jié)舌,李漸鴻道:“我家四兄弟,就我讀書最少。常覺有愧于先祖?!?/p>
段嶺笑了起來,說:“你旁的事一定很厲害,你背后背著的,那是劍嗎?”
段嶺注意到李漸鴻身邊放著一個(gè)長條匣子,李漸鴻便取過來,擱在案幾上,打開讓段嶺看,段嶺驚訝無比,說:“這是你的佩劍?”
“你喜歡嗎?”李漸鴻答道。
匣中是一柄黑黝黝的重劍,快有段嶺高了,劍柄上刻著太極圖,劍身上有著奇異的銘文,仿佛年歲久遠(yuǎn),卻歷久如新,鋒光閃爍。段嶺要伸手去摸,卻被李漸鴻兩指挾住手腕,不能動(dòng)彈。李漸鴻改而拈著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囑咐道:“隕鐵重劍,重四十斤,卻吹毛斷發(fā),削鐵如泥,一不小心,指頭就得掉在里面?!?/p>
段嶺笑了起來,李漸鴻覆著段嶺的手,讓他按到劍柄上,那劍仿佛有生命一般陣陣震顫。
“它叫什么名字?”段嶺問。
“有人喚它‘鎮(zhèn)山河’?!崩顫u鴻說,“我喚它作‘無名’,因?yàn)樗那笆朗且话训?,名字就叫‘無名刀’,后因山河淪陷,落到外族手中,被柔然匠人重鑄成五把兵器,分發(fā)至諸部。”
段嶺聽得出了神。
“再后來,我南陳攻破樓蘭,將它盡數(shù)收回,再次重鑄為這把劍,它象征的是天道,斬山川,斷江河,以西方精金千錘百煉而成,乃是漢人的傳國之劍?!?/p>
段嶺點(diǎn)點(diǎn)頭,將劍匣合上,說:“郎俊俠也有一把劍,也很鋒利?!?/p>
“他的劍名喚青峰?!崩顫u鴻解釋道,“郎俊俠的青峰劍、武獨(dú)的烈光劍、昌流君的白虹劍、鄭彥的紫電金芒、尋春的斬山海與空明法師的斷塵緣,都是前朝傳承下來的名劍,其中鄭彥、昌流君、武獨(dú)與郎俊俠,都是刺客。”
“你呢?你從哪里來?”段嶺對這名流浪的劍客十分好奇,問,“你是刺客嗎?”
李漸鴻搖搖頭,說:“我從南方來,你去過嗎?”
段嶺答道:“我只在汝南城里住過,后來來了上京,就再也沒去過別的地方了?!?/p>
李漸鴻說:“如今已是故國了,我曾在西川住過,西川十里錦街,碧水如帶,玉衡云山霧繞,江州燈紅酒綠,徹夜不眠?!?/p>
段嶺微張著嘴,李漸鴻又說:“江南與上京不一樣,樹是綠色,而非此處青色,一到春天,開滿桃花。還有大海,無邊無際?!?/p>
段嶺問:“你都去過么?”
李漸鴻點(diǎn)頭,笑了笑,說:“還有滇南,滇南美景猶如仙境,從不下雪,四季如春。滇南的湖水像是鏡子一般,在雪山下清洌常新。還有玉璧關(guān),玉璧關(guān)下入了秋,盡是如雪楓林?!?/p>
段嶺充滿了神往,說:“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去看看?!?/p>
李漸鴻說:“你若想去,明日我便帶你去。”
段嶺:“……”
“真的嗎?”段嶺難以置信地說。
“自然?!崩顫u鴻認(rèn)真地朝段嶺說,“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你想去哪里,都可以?!?/p>
“可是我要讀書。”段嶺哭笑不得道,“要等……要考功名,郎俊俠不會(huì)讓我去的?!?/p>
“他管不得你,這世上你要的,我都可以給你?!崩顫u鴻說,“今夜與他打一聲招呼,你想去何處,明日便可動(dòng)身。你想學(xué)武是不是?想學(xué)我也可以教你,不想讀書便不必再讀?!?/p>
段嶺傻眼了,直覺這人是在逗自己玩,然而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來,又令人生不出任何懷疑之心。他雖已十三歲了,卻還只是個(gè)少年,少年的天性就是貪玩,又如何坐得住?
“還……還是算了?!倍螏X打消了念頭,知道不可能一走了之。
“為什么?”李漸鴻注視段嶺。
段嶺說:“我還得等一個(gè)人,郎俊俠告訴過我,他會(huì)來?!?/p>
“等誰?”李漸鴻問。
段嶺想了想,說:“等我爹,郎俊俠說,我爹是個(gè)了不起的人?!?/p>
日漸西斜,時(shí)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窗外桃花離開枝頭,旋轉(zhuǎn)著飄向池塘,池中一聲輕響,那是魚兒冒出水面的聲音。
李漸鴻從隨身的腰囊中,很慢很慢地取出了一個(gè)東西,放在案幾上,發(fā)出一聲玉石輕響,繼而緩緩將它推到段嶺的面前。
“你在等它么?”李漸鴻的聲音又帶著些許哽咽。
段嶺的呼吸窒住了,那是一枚通體晶瑩、猶如冰一般的半環(huán)形玉璜,玉璜上刻著四個(gè)字。
段嶺發(fā)著抖,摘下自己脖上系著布囊的紅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出另外半塊,將它們并為一塊云紋鷹羽蟠龍浮雕的無瑕玉璧,合為八個(gè)字。
盛世天下,錦繡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