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莫測

李衍秋沉默良久，而后點了點頭。

“四叔。”段嶺說，“你的計劃是什么？”

自從段嶺回江州后，李衍秋便真真正正地做到了無為而治，除了一場假死之外，后面的事幾乎全部撒手不管，讓牧曠達與韓濱任意為之。段嶺總是恐怕打亂了李衍秋的計劃，是以心中仍有惴惴。

“你做得很好?！崩钛芮镎f，“四叔最開始，也并未想到會變成如此。最初只是想著當潮水退去后，這洶涌的暗流之下，會有多少礁石露上來。”

段嶺沉默聽著李衍秋的話。

“你爹還在的時候，就說過，大陳正在腐爛?！崩钛芮镎f，“不管是從內(nèi)閣、朝廷，還是軍隊，都有股腐朽的味道。新的人不能上來，老頭子們把持朝政，權力遲遲回不到中央。”

段嶺感覺到潛藏在李衍秋平淡語氣下的危險，卻沒有打斷他的話。

“大陳朝廷，需要接受一場改換?！崩钛芮镎f，“將舊的派系全部洗掉，讓具有新的力量的年輕人來接替原有的位置?！?/p>

“但現(xiàn)如今?！倍螏X說，“許多事仍然是掌握在老臣們手中的，一旦將內(nèi)閣全部撤換掉，南方許多事，就無法再運轉了?！?/p>

“皇兒，你果真覺得如此？”李衍秋說，“四叔且問你一句，去年江州與江南遭遇的水患，散往南方諸地，力挽狂瀾的，是朝廷，還是那些年輕的官員？內(nèi)閣坐鎮(zhèn)朝廷，起指揮之用，但他們實際上又做了什么？”

“所有的決策，俱發(fā)自各士族的利益?！辈淮螏X回答，李衍秋又說，“盤根錯節(jié)，層層掣肘，無論是賑災還是重建，一切的基礎，都建立在‘少損害家族利益’上。最后反而是你治下的河北郡，在沒有得到南方多少支援，與面臨北方的戰(zhàn)亂之中，緩步崛起?！?/p>

“所以呢？”段嶺說，“四叔的意思是，趁著這場變故，將朝廷……”

“誰投奔了牧曠達，誰就得死?！崩钛芮镎f，“最初的目的確實如此，我不想讓他有多少證據(jù)，只是想給他們一個同謀的罪名。”

段嶺不禁心頭一震，李衍秋是想殺掉蘇閥、牧曠達，以及朝中大臣們的頭，并抄他們的家，沒收他們的財產(chǎn)。但這必定會伴隨著另一個情況的出現(xiàn)，南方會產(chǎn)生新舊更疊的格局變換，陷入一場劇烈的動蕩之中。

最終有兩個可能，一是被外族入侵所滅，二則是所有勢力重新洗牌，這幾年中通過科舉上來的年輕官員取代老臣，成為朝廷的中堅力量。

“這是在遷都時就準備做的事?！崩钛芮镎f，“初至江州，不宜輕舉妄動，是以遲遲沒有動手。我們再退一萬步說，這甚至是在你爺爺辭世前，就必須得辦好的事?！?/p>

“可是……”段嶺喃喃道，“這太危險了。”

“所以對你來說，真正的挑戰(zhàn)并非恢覆身份，回到你該回的位置上。”李衍秋說，“而是回來面對一個截然不同的朝廷，著手整頓，并讓它趨于穩(wěn)定，重新集權，把所有的權力回歸到皇室的手中?！?/p>

段嶺根本沒往這方面想，現(xiàn)在仔細想來，沒有被通知到的人，在李衍秋的盤算之中，也許都是被清洗的對象——就連姚覆，甚至謝宥，也在其中。

“可是如果失去了謝宥的支持，我們很難穩(wěn)住江州。”段嶺說。

“黑甲軍聽命于天子，而非謝宥?！崩钛芮锎鸬?，“你把賭注全部壓在謝宥身上，若有一天連他也反了，你怎么辦？當然，若能不動他，我還是盡量不打算動他，他若愿守護你一生，自然是好的。若不能，你便注定了將等到與他一戰(zhàn)的那天?！?/p>

但是這個計劃被段嶺徹底打破了，他仍在回歸的路上，設法保住了太多人的性命。

“當然，對四叔來說，這也是個冒險的舉措?！崩钛芮锏溃澳翘焱砩?，你告訴我，打算前去尋找牧曠達與韓濱勾結的證據(jù)時，四叔就意識到這件事已不容我控制了?！?/p>

“就像你爹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這國家是好的，是壞的，最后都是你的?！崩钛芮镂⑽⒁恍?，“你選擇了另一條路，冥冥之中，亦是天意，便按著你自己的想法，認真走下去吧?！?/p>

段嶺不由得重新考慮起李衍秋的話來，一場血洗，將產(chǎn)生前所未有的變革，所有權力都會被打散并重新分配。

“去吧?！崩钛芮镎f，“你爹在天上看著你，只是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你都得想好，如何去面對?！?/p>

天空中繁星如瀑，秋季的星辰閃耀著鋪過夜空，與滔滔而去的長江交相輝映，照耀著大地。

夜里，蔡閆已有連著好幾天未曾入眠，聽到腳步聲時驀然驚醒。

曾經(jīng)他在上京讀書時，于書本上讀到過許多亡國之君最后的日子，士兵執(zhí)刀劍的聲音、盔胄上甲鱗交錯碰撞的響動、腳步聲、咳嗽聲，都預示著一個不祥卻又必將到來的結局——死。

他曾經(jīng)不怕死，后來又逐漸地開始怕死，躲在這深宮中時，他只覺得自己的命在囚籠里一點一滴地滲透出去，如同一只妖怪，吸攝著他的命數(shù)，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東宮中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