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叔嫂關(guān)系
這世間, 漂亮的白色大鳥有鶴, 有鷺, 南疆還有典雅高貴的白孔雀, 張開尾羽一回眸, 如落了滿身蓬松細(xì)雪,十里八鄉(xiāng)的文人爭著搶著要為其吟詩,但蕭王殿下就是這么特立獨(dú)行,他統(tǒng)統(tǒng)沒想起來,還在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這個比喻甚妙。
云倚風(fēng)看了他一會兒, 說:“嗯。”
然后就繼續(xù)低頭吃飯。
季燕然也繼續(xù)撐著腮幫子看他, 一邊看, 一邊將自己碗中沒動過筷子的蝦仁盛過去, 照顧得極為周到。離開的時候, 巷子里起了風(fēng),空氣中再度泛起濕蒙蒙的雨霧,有些寒涼, 于是又體貼問他:“再吃一碗熱的紅棗湯?”
云倚風(fēng)道:“不吃。”
“桂花羹?”
“不吃。”
“山楂糕?”
“也不吃?!?/p>
“喂喂,你走慢一點(diǎn)啊。”季燕然小跑兩步和他并肩, “急什么,晚上又不用去府衙審案?!?/p>
云倚風(fēng)索性縱身一躍, 身姿輕盈落在屋頂,過往百姓只覺空中飄過一道白影,也不知是妖是仙, 驚得趕緊抬頭細(xì)看,卻又只剩下了輕輕搖晃的紅燈籠,和一片黑漆漆的無邊夜空。
……
吳所思正在客棧二樓伸懶腰,準(zhǔn)備去廚房弄些熱水泡茶,冷不丁面前就多了一個人。
云倚風(fēng)道:“借過?!?/p>
“哎!”吳所思先是清脆答應(yīng)一聲,卻又覺得對方臉色似乎不對,于是趕忙將人拉住,小心試探,“怎么,外頭出事了?”
“沒事?!痹埔酗L(fēng)深深呼出一口氣,極為無辜地看著他,“王爺說我吃飯像鵝?!?/p>
吳所思聽得一呆:“像啥?”
“哦,對了。”在回房之前,云倚風(fēng)又補(bǔ)一句,“他還想給我喂蝦?!?/p>
吳所思眼前隱隱發(fā)黑。
云倚風(fēng)反手關(guān)上屋門,哐啷。
季燕然飛身踏上房梁,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手中還拎了一包剛出爐的赤豆點(diǎn)心:“云門主呢?”
“回房了?!崩蠀怯挠幕卮穑吧鷼饬恕!?/p>
季燕然一愣:“好端端地生什么氣,你惹他了?”
怎么能是我惹他!吳所思痛心疾首:“王爺,你怎么能說人家云門主吃飯像鵝呢,他是叨你了還是擰你了?”
那么溫柔文雅的一個人,就算多吃了兩碗飯,就算吃得稍微急了些,也和大鵝扯不上關(guān)系啊!而且光說一說也就罷了,你還要給人家喂蝦,那可是蕭王府的債主啊,怎么也不稍微收斂一些!老吳越說越頭昏,有“王爺說我吃飯像鵝”這句話在先,他自然不會將“喂蝦”想成是飯桌上體貼周到的添菜,滿腦子都是自家王爺把蝦丟到半空中,好讓云門主來接——喂鵝不都是這樣嗎?下回是不是還要扔一整條活魚?
季燕然態(tài)度端正:“是是是,好好好,你說得都對,我這就去誠懇認(rèn)錯?!?/p>
他敲了兩下門,沒人開,便從另一頭翻窗而入。果不其然,某人正坐在桌邊,一手晃著茶杯,一臉幸災(zāi)樂禍。
“我就知道?!奔狙嗳豢扌Σ坏茫狭税岩巫幼谒磉?,“商量個事,下回我再說錯話,你只管追著打,千萬別再拉老吳過來了,嗯?”
云倚風(fēng)自己捏了塊點(diǎn)心吃:“考慮一下?!?/p>
季燕然用指背蹭掉他臉上一點(diǎn)酥皮渣:“我是說天鵝。”
“王爺這補(bǔ)丁打得隔了幾條街,早不做數(shù)了。”云倚風(fēng)放下茶杯,“先不說這個,星兒回來了。”
話音剛落,樓梯上果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季燕然原想夸他一句好耳力,幸而及時想起鵝的故事,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為妙——省得又被訛一筆。
靈星兒一直在暗中盯著十八山莊,袁氏被扣押后沒多久,許老太爺也急匆匆坐起轎子,走小巷后門進(jìn)了府衙,一直待在張孤鶴的書房中,直到現(xiàn)在還沒出來。
云倚風(fēng)問:“為了求情?”
“也不算吧?!膘`星兒想了想,“他的確是為了張瑞瑞的事,卻并不想遮掩,而是承諾會親自去張家道歉,讓老兩口后半生衣食無憂,還再三請求張大人將許秋旺所犯罪行公之于眾,說許家沒有這種喪盡天良的兒子,哦,對了,他還說要散一半家財,用來做善事。若說求情,也就只輕輕提了一句,希望官府能看在許家這么多年修橋鋪路的份上,把袁氏放了?!?/p>
許老太爺在府衙書房里,說得是聲淚俱下、泣不成聲,滿頭花白頭發(fā)佝僂著腰,顫顫巍巍坐也坐不穩(wěn),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憫。原本好好一座山莊,卻在短短數(shù)十天里鬧得家破人亡,惡鬼纏身,原本高潔無瑕的品行也有了洗不掉的骯臟污點(diǎn),大船被巨力撕開裂口,渾濁的江水不斷“咕嘟咕嘟”往上冒著氣泡,船上每一個驚慌失措的人,鞋靴都是濕的。
眼看已經(jīng)黑云壓頂,而他卻也顧不得許多了,只想盡自己所能地、竭力修好這條船。
“大人?!痹S老太爺跪地長哭,“或許就是因?yàn)榍锿鱿铝舜说惹莴F不如之事,老天爺才要罰我許家啊。”
靈星兒當(dāng)時守在窗外,也覺得這老頭哭得可憐極了。她對云倚風(fēng)道:“張大人好言好語勸了他幾句,不過倒是什么都沒答應(yīng),只說讓他回去安心休息,照顧好身體要緊?!?/p>
季燕然問:“你怎么看?”
“我嗎?”云倚風(fēng)回神,“若許家當(dāng)真只有這一樁命案,那許老太爺提出的種種補(bǔ)償,的確算是仁至義盡,甚至有些主動請罰的意思。百姓知道以后,頂多罵一句許秋旺不是人,而整個許家依舊是清清白白、一等一的大善人。”
可要是許家不僅是這一樁命案呢?
光鮮亮麗的軀殼下,會不會還藏有更多污穢的秘密,而張瑞瑞僅僅是最無足輕重的其中之一,她像一株嫩芽,看似柔弱不起眼,根須卻深深扎在最暗無天日的地下,此時要有個人用力一拎一抖,只怕就會扯出更多骯臟的往事。
若真這樣,那許老太爺看似真心悔過的種種舉措,也就有了另一種解釋——為了盡快結(jié)案,讓風(fēng)波迅速平息。
恐怖童謠早已傳遍大街小巷,而百姓的種種猜測亦從沒斷過,有同情許家的,也有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這天災(zāi)一般的橫禍,老天爺是會隨隨便便降下的嗎?八成是許家在發(fā)家時做了虧心事,才會遭此滅門報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