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遍地靈芝
這座游俠山,平日里只有經(jīng)驗豐富的獵戶與采藥人才有膽子結(jié)伴進入。山中高林茂密, 小路陡峭崎嶇, 遇到最險峻處, 便只有依靠枯藤與獨木, 方能勉強通行, 鳥雀“撲啦啦”被驚飛一片,遠(yuǎn)處傳來野獸隱隱低嚎, 青蟒不動聲色地纏在樹枝上, 虎視眈眈注視著這群不知死活的闖入者。
開路近軍手起刀落, 將那吐著信子的黑蛇砍至一旁, 藍(lán)色血液汩汩涌出, 在星露籠罩下,像是某種詭異巫術(shù)。梅竹松提醒:“小心避開, 有毒!”
眾人答應(yīng)一聲, 隊伍中燃起更多的火把,將四周照得越發(fā)亮如白晝。云倚風(fēng)也被這明晃晃的光給晃醒了,他疲憊地睜開眼睛, 一時間辨不清身在何處, 只在一團又一團跳動的火焰中,依稀看清了一個……骷髏?正站在林木間,直勾勾瞪著自己。
他被嚇了一大跳。
“王爺!”前方的軍隊也覺察出異常,將火把在林地間繞了一圈, 只見到處都是森森白骨,橫七豎八散落在樹木下、草叢中, 粗粗一數(shù),少說也有上百人。血肉早已被野獸啃盡了,潮濕滑膩的天氣,讓骷髏也變得滑不溜秋,不知是什么玩意的粘液正在滴答流淌著,陰森景象比起修羅地府來,好不了許多。
梅竹松吃驚道:“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屠殺?”
“不像?!庇腥舜致詸z查了一番,“尸骨雖說散亂,卻沒有刀劍砍過的痕跡,只有野獸留下的齒痕,更像是迷路受困?!痹偌?xì)看時,又在泥土中摳出了幾把刀劍,用溪水沖去污漬后,露出來的銘徽竟是大梁的標(biāo)記。
季燕然此番出行所帶的軍隊,皆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沒人見過這種樣式的刀槍,便紛紛推測應(yīng)當(dāng)是老一輩用過的武器。又隨口問隊伍中年齡最長的江南震:“五爺認(rèn)識嗎?”
江南震搖頭,季燕然卻看出那銹跡斑斑的狼頭圖騰,正是盧廣原麾下大軍的標(biāo)記,聯(lián)系早年看過的兵書,以及舊木槿鎮(zhèn)里累累的白骨,他隱約猜到了一些事情,卻也無暇再去深究,只命令眾人加快速度,爭取能在明日暮時,穿出游俠山。
月光下的露水,像雪一樣冷。云倚風(fēng)即便裹著厚厚的披風(fēng),也依舊徹骨生寒,他趴在季燕然背上,迷迷糊糊地想,完了,我一定是死了,已經(jīng)被方才那鬼差拘到了陰曹地府中,才會這般渾身僵硬??磥砝弦惠呎f話也做不得準(zhǔn),死后并不能病痛全失、渾身輕松,照舊疼痛難忍,再仔細(xì)一琢磨,自己在死之前,居然都沒來得及好好向心上人道別,便更加委屈,眼淚一行一行落下來,濡濕地鉆進季燕然衣領(lǐng)中,燙得他心尖疼。
其余人聽著那偶爾的哽咽,心里也慌得很,暗道云門主怎么連氣息都快斷了,聲音如同病懨懨的幼獸,沒一絲鮮活氣兒,像是隨時都有可能……不敢再看王爺?shù)哪樕?,眾將紛紛將步伐邁得更快了些,手中揮舞長刀砍除刺枝,為兩人在這幽深密林間砍出了一條通路。
星辰隱去后,東方依稀露出了一線淺白,鳥雀鳴叫婉轉(zhuǎn),在山間悠揚回蕩。
季燕然喂云倚風(fēng)喝了一些水,又輕撫著他的脊背,免得被嗆到。前去探路的江門弟子回來,稟報:“再過一個彎,就能出山了!”出山之后再行半日,便是那舊的木槿鎮(zhèn),這一路勉強還算順利,游俠山中也不像外界所傳那般兇險,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梅竹松喂云倚風(fēng)含了參茸片,剛打算將他扶回季燕然背上,卻有一滴雨“啪嗒”落在掌心。
可朝陽正明晃晃地穿透樹葉,忙著在地上灑滿金色碎片,哪來的雨?
……
“小心!”江南震在對面看得清楚,神情猛然一變。與此同時,季燕然已拔劍出鞘,帶著千鈞之力向上揮去。
茂盛的樹冠如同遭遇颶風(fēng)狂掃,猛烈地左右擺動起來,嘩嘩飄落數(shù)千殘葉,另有一赤色巨影自高處急速墜下,“咚”一聲重重砸在地上,憤怒地昂起了頭。
那是一條青紅相間的巨蟒,斑紋生得相當(dāng)令人惡心,如患有丑陋的皮膚病,而嘴中那腥臭尖銳的毒牙、鮮紅的分叉的蛇信,更是惡心之上又添惡心。
梅竹松道:“是尸斑蟒!”
傳說中頂不祥的兇獸,只有在人將死時,才會引來此穢物。
季燕然原本都打算走了,聽到這晦氣名字,心中頓時無名火起,反手一掃佩劍,九條金龍自劍身怒咆而出,霎時就將那兇神惡煞的尸斑蟒生生一堆腐臭肉塊。
龍吟出鞘,連見多識廣如江南震,也難免看得錯愕。
上古時傳下來的天子之劍,為何會落在蕭王手中?
季燕然卻已合劍回鞘,抱起云倚風(fēng)繼續(xù)向前走去。懷中人軟綿綿的,已經(jīng)連眼睛都不愿再睜了,叫也不應(yīng)聲,胳膊無力地垂在身側(cè),只在袖口露出一點雪白的指尖,隨著動作來回輕晃。
一隊人馬先行趕出山,在臨近集市替眾人備好了馬匹,季燕然將云倚風(fēng)輕柔抱上馬背,不敢再看那蒼白的臉色,單手一震馬韁,向著木槿鎮(zhèn)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已經(jīng)徹底慌了。
這一次的戰(zhàn)役,沒有千軍萬馬,沒有烈火綿延,甚至連對手的影子都看不到,唯一有的,只是懷中單薄的身體,還有那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聲。如同擁著一捧冬日里脆弱的雪,膽戰(zhàn)心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怕捏碎、怕融化,怕稍微一不注意,對方就當(dāng)真會飄散在這呼嘯的風(fēng)里。心如同被鋒刃凌遲,連呼吸都帶著痛意,他牢牢地抱著他,手臂僵硬也不敢放下,世間萬物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有他,還有眼前似乎永遠(yuǎn)都不會有盡頭的路。
不知過了多久,一朵木槿輕輕飄在馬蹄下。
兩朵,三朵。
成百上千。
紫色云霞鋪滿山腳,在金紅夕陽里,堆積成一幅漂亮的畫。
木槿鎮(zhèn),木槿鎮(zhèn)。
季燕然翻身下馬,跌跌撞撞抱著云倚風(fēng)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