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風(fēng)心想,這就對了,我猜也是你。
據(jù)江南震供述,他是在約莫一年前,遇到那位黑衣人的。
當(dāng)時蒼松堂眾人正在山中獵鳥,卻見一人正昏迷于樹下,腿上有毒蛇咬傷的痕跡。
夏日的丹楓山,毒蛇毒蟲不算少,所以江家弟子出門都隨身帶藥,自不會見死不救。黑衣人蘇醒后,對江南震千恩萬謝,自稱是杜鵑城一家琴行的老板,此番是為了北上尋訪名琴。江南震恰也是愛琴之人,便與他多聊了兩句,誰知這一聊,竟然還聊出了幾分莫逆之感,頗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思。
再后來,江南震逐漸覺察出對方不一般,便追問他的真實身份,那琴師這才承認(rèn),說自己是盧將軍舊部,昔日的玄翼鐵甲。
云倚風(fēng)聞言微微驚訝,盧將軍舊部?
當(dāng)時江南震也被嚇了一跳,對方繼續(xù)道:“在最后一戰(zhàn)時,我因染了重病,不得不暫歇月牙城,一躺就是大半年,也是因此才保住性命?!?/p>
冷不丁冒出這一重身份,江南震當(dāng)時便后悔了,盧家、謝家,他是斷斷不愿再沾染的,恨不能徹底割個干凈,只是還未等他表明態(tài)度,對方卻繼續(xù)道:“五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這里有個法子,能助五爺奪得掌門之位?!?/p>
云倚風(fēng)道:“所以你們便暗中謀劃,先以美色誘走大少爺,又出手重傷老掌門?”
江南震懊悔道:“我那時鬼迷心竅,見對方武功高強,又精通易容術(shù)與洗髓術(shù),便被他說動了?!?/p>
洗髓術(shù)是歪門邪術(shù),專模仿他人的武功,內(nèi)力雖不同,外形卻能學(xué)個十成十相似。曾經(jīng)在江湖中盛行過一段時間,大多被用來栽贓嫁禍,將武林?jǐn)嚨秒u犬不寧,當(dāng)時的盟主便下令封殺,誰若私下研習(xí),與邪功同罪,這才銷聲匿跡。
往后的計劃也的確進行得很順利,江南斗走火入魔一病不起,家中人人都在懷疑江凌旭,眼看著大事將成,卻又憑空冒出了一個與黎青海勾結(jié)的江凌寺。
云倚風(fēng)問:“四少爺這件事,也是那琴師探到的嗎?”
江南震點頭:“是,除此之外,金豐城賬本也是他交給我的,還有血靈芝,亦為對方尋得?!?/p>
云倚風(fēng)單手持撐著腮幫子,暗自嘆一口氣,當(dāng)初你還發(fā)誓,說是誤打誤撞跌入山中才找到的血靈芝,更說若有一句虛言,甘愿千刀萬剮?,F(xiàn)在卻說變就變,可見這江湖中人賭咒發(fā)誓啊,當(dāng)真半分也信不得,比吃飯喝水還要稀松平常。
江南震用了整整兩個時辰,方才將那“盧將軍舊部”的事情交代清楚,包括對方昨夜輕描淡寫那一句,要自己殺了江凌寺,將所有罪責(zé)都推到死人頭上——與前期每一步都要精心謀劃相比,簡直草率得像是換了個人。
房子里太悶,云倚風(fēng)坐在院中透氣。
季燕然問:“你怎么看?”
云倚風(fēng)猶豫片刻,問:“那琴師會不會就是喬裝后的謝含煙?或者說,至少也是她一伙的人?!狈駝t這一個又一個幕后主使,皆與盧將軍有關(guān),未免太巧合了些。
謝含煙的目的,一直是很明確的,要替心上人報仇,將李家的江山攪個天翻地覆。
而江南震背后那“黑衣琴師”,目的則像是要把江家攪個天翻地覆,至少就目前來看,江家稍微有些本事的江南斗、江南震、江凌旭,三人皆已如西山日暮,剩下一個江凌寺,也像驚弓之鳥一般,倘若將來查明他聯(lián)手黎青海、暗害江南斗一事為真,那么在江家這許多人里,可就真的只剩下一個江凌飛了。
云倚風(fēng)道:“到那時,對方再設(shè)計除去江大哥,這偌大一個家,就真成了一盤散沙,也算達到了給弟弟報仇的目的?!?/p>
季燕然道:“但江南震并不承認(rèn)謝勤之事與自己有關(guān)?!?/p>
如他所言為真,當(dāng)年謝勤只是路過丹楓城,連江家的門都沒有進,就被朝廷派來的大軍抓走了——這與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至于什么西南繡娘,倒是的確有些印象,一主一仆開出天價來繡百壽圖,繡到一半,卻自稱生了病,匆匆忙忙連夜離開了江家,與騙子有何區(qū)別?所以一直記到現(xiàn)在。
云倚風(fēng)委婉地問:“那名婢女,據(jù)說對江五爺……嗯?”
江南震沒聽明白,疑惑地與他對視,你這“嗯”是什么意思?
云倚風(fēng):“……”
算了,當(dāng)我沒說。
院中陽光暖暖的,云倚風(fēng)問:“還能查到當(dāng)年是誰率軍將謝勤帶走的嗎?”
“我問問看吧?!奔狙嗳环鲋酒饋?,“這一攤爛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真是頭都要炸?!?/p>
“其實圓圓姑娘若肯交代,事情便會容易許多,可惜江大哥一直不許我們插手?!痹埔酗L(fēng)道,“不如再去試試,嗯?”
“凌飛一直將她視為心腹,關(guān)系十分親近,驟然鬧出這種事,一時難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季燕然與他往外走,“我也信月姑娘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凌飛既然想自己處理,你還是多給他一點時間吧,舉個不恰當(dāng)?shù)睦樱热羟逶鲁隽耸?、星兒出了事,你也不想讓外人插手,是不是??/p>
這……云倚風(fēng)點頭:“行,我聽你的?!?/p>
江凌飛還在忙著處理家事,兩人便手牽手出門去吃晚飯。
離開那烏煙瘴氣的大山莊,心情也好了許多。云倚風(fēng)在鋪子里買了塊紅豆糕,熱乎乎捧在手中:“怪不得江大哥死活都不愿意回來當(dāng)掌門,這勞心勞力的,哪比得上王城逍遙快活?!?/p>
“他終究是江家人,總不能眼看家族敗落,自己卻還在外頭游手好閑?!奔狙嗳坏?,“也就辛苦這幾年吧,待家風(fēng)肅清了,小一輩也長大了,便能將肩上的擔(dān)子卸下,繼續(xù)過他紈绔大少的逍遙日子。”
兩人正說著話呢,“小一輩”就從前面走過去了,江凌晨依舊一身白衣,頭戴銀冠,獨有一份少年人的英姿勃發(fā),身后帶著數(shù)十名武師,倒也有幾分模樣——但也僅是外在模樣了,內(nèi)里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長大。
云倚風(fēng)嘆一口氣,看著少年背影,生生多出幾分老父親的愁思。
季燕然被他逗笑,也未去大酒樓,只尋了個僻靜的河邊小館,點一份銅鍋煮肉,二兩小酒,與他在這秋末的最后一場細雨中,吃了頓有滋有味的家常飯菜。
雨絲沙沙打在篷布上,店主人早已識趣地去了內(nèi)室,只留下兩位客人,坐在屋檐下相互依偎著聽雨,頭頂兩串紅燈籠晃啊晃啊,晃出一片氤氳的影子。
過了一會兒,季燕然問:“在想什么?”
“什么都沒想。”云倚風(fēng)懶洋洋閉起眼睛,“吃撐了?!?/p>
季燕然笑,伸手?jǐn)堉幸幌聸]一下輕拍:“真想身后這處茅屋,就是我們的家?!弊约阂呀?jīng)解甲歸田,而他也不是風(fēng)雨門門主,就是兩個普通的人,過著普通的日子,聽一會兒雨,就回去睡了。
“那不行?!币癸L(fēng)有些涼,云倚風(fēng)縮進他懷中,“這茅草房四處漏風(fēng),我才不過苦日子。”
季燕然收緊雙臂:“嗯。”
反正家中錢財都歸你管,將要要過什么日子,你說了算。
過了一會,云倚風(fēng)突然感慨:“此時風(fēng)雨瀟瀟,若再有一壺酒,一張琴,就更好了。”
季燕然收回思緒,將他打橫抱起來:“回家?!?/p>
“回家彈琴嗎?”
“江家正亂著呢,彈什么琴,不準(zhǔn)彈?!?/p>
“……”
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