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鮮少有不回應(yīng)的時候，再看他難看的臉色，和身上的酒氣，老管家一時心急，趕緊給家庭醫(yī)生打電話。撥到一半，還是換了號碼，轉(zhuǎn)而撥給了賀老爺子的大夫。

也是湊巧，大夫人就在和賀老爺子那邊。老爺子一聽，也是很擔(dān)心陸白的情況，索性跟著一起來了。

兵荒馬亂的折騰了許久，等藥熬上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小時了。

陸白躺在床上，嗓子還是啞的說不出來話，可意識卻已經(jīng)完全模糊了。

“怎么了這是？”賀夫人是臨時從外面回來了，來不及脫掉外套就先上樓看看陸白。

“心哀過重，總是這樣，恐怕不太好?！崩洗蠓蜷L長的嘆了口氣。

心病他診過不少，可像陸白這樣完全不能發(fā)泄情緒的，的確是少見的。

“是我的錯，我操之過急了?！辟R錦天搖搖頭，心里覺得不是滋味。

老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勸慰道，“別逼著他，引導(dǎo)為主。都年輕，沒有什么坎兒是度不過來的?！?/p>

“嗯?！辟R錦天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進(jìn)屋照顧陸白。

賀夫人先安頓了賀老爺子，然后去廚房吩咐廚子這幾天給陸白的藥膳變一變，按照大夫的醫(yī)囑，加一點安眠的藥材。

賀錦天今天肯定是要守著陸白，賀夫人索性打算早點休息，這樣明天白天等賀錦天上班，她正好接賀錦天的班。

而陸白卻完全陷入了荒誕的夢境中。

夢里，他一直跟在林遠(yuǎn)身后逃跑。

一路上，他們十幾個少年從身無分文，到能夠坐在一起吃肉餡的包子，暢想以后。

那時候林遠(yuǎn)說，“等咱們把徐銳這個傻逼扳倒了，哥就搬磚養(yǎng)你們?！?/p>

陸白當(dāng)時并不當(dāng)回事，畢竟這一群人的飯錢全靠陸白聰明。以后肯定也是陸白掌家，真要都靠著林遠(yuǎn)，他們恐怕得餓死一半。

但是陸白并不打破林遠(yuǎn)的暢想，甚至還有點相同的激動，甚至開始跟著林遠(yuǎn)的思路一點一點發(fā)散了思維，沉浸在美麗的夢境里。

林遠(yuǎn)說，陸白腦子好使，等安頓下來，就送陸白去念書。等陸白功成名就，他就是陸白的老太爺，要吃陸白一輩子。

那幾個小的也都吵吵嚷嚷的說想念書。于是，那天晚上，他們破天荒的跳到一所學(xué)校里，他們沒敢進(jìn)教學(xué)樓，只是在外面看了看，就覺得充滿了憧憬。

可惜的是，最后陸白沒有上過學(xué)，所學(xué)的一切都是依照著那六個人的喜好一點一點被調(diào)丨教。

而曾經(jīng)和他一起做夢的少年，最終也埋葬在了冰冷的墓地里。

陸白不知道他們的靈魂是不是還在看著他，又或者已經(jīng)釋懷進(jìn)入輪回得到真正的新生。

現(xiàn)實世界，不是任務(wù)的小世界。沒有評價標(biāo)準(zhǔn)，沒有人給陸白打分，告訴他現(xiàn)在的做法能不能讓那些冤魂安息。更沒有人告訴陸白，這些人的最終結(jié)局，是不是能夠讓他這么多年的難以愈合的傷口痛處得到緩解。

陸白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連自己現(xiàn)在是不是能哭出來，都不確定。

凌亂的思緒纏繞在陸白的靈魂周圍。

后半夜，陸白開始發(fā)熱。整整鬧騰了一宿，才算是緩緩?fù)讼聛怼?/p>

賀錦天手里還有工作，不得不出門。賀夫人推掉白天閨蜜的邀約，守在陸白的床邊。

賀錦天在的時候，陸白還能下意識往他懷里窩著。換成自己一個人，就蜷在角落里，安靜的像是床上沒有這個人。

賀夫人陡然想起，當(dāng)年第一次見到陸白的時候，陸白也是這樣。人長大了不少，可樣子卻一點都沒變。

于是，她忍不住坐在床邊，伸手把陸白藏在被子里的手挖出來，握在手里。

被子里分明這樣暖合，可陸白的手卻依舊很涼。賀夫人用手?jǐn)n住了陸白的手。

陸白被驚動，睜開了眼。愣愣的盯著賀夫人，有點回不過神來。

“阿白，好點了嗎？”見陸白睜眼，賀夫人沒有著急立刻讓他起床。而是拿了床頭的溫?zé)釢衩恚p輕地擦了擦陸白的臉頰。

“睡了一個晚上了，餓不餓？”賀夫人的聲音很溫柔。

跟賀錦天的溫柔不同，賀夫人的仔細(xì)和溫暖，要更加讓人心軟。因為，是來自于母親的。

哪怕陸白的生命里，從來沒有母親這個角色的出現(xiàn)。但是并不妨礙他能感知到賀夫人對他的不同。

或許是因為一直夢到林遠(yuǎn)這個在過去唯一可以算是陸白親人的人，陸白盯著賀夫人的眼神十分動搖。

他下意識里渴望被擁抱，卻又怕這個擁抱不能長長久久的屬于自己，只是一個美麗而易碎的夢境。

或許是陸白眼里的渴望太明顯，賀夫人讀懂了他的畏懼，伸手把他抱在懷里。

“真好，你哥十幾歲的時候就沉穩(wěn)的不像孩子。好久都沒人和媽媽撒嬌了?！泵嗣懓椎哪?，賀夫人的語氣越發(fā)溫柔，“阿白，別害怕。媽媽爸爸還有爺爺都會保護(hù)你的?！?/p>

“……”陸白反應(yīng)了一會，像是分辨不出來賀夫人話里的意思。

直到好一會，賀夫人才捏著他的臉道，“傻孩子，不是做夢。都結(jié)束了，你已經(jīng)回家了?。　?/p>

這一句話，像是將陸白從所有恐怖的夢魘中拉扯出來。而賀夫人柔軟卻溫暖的懷抱也讓陸白有種重回人間的恍然感。

回家了。這句話對于陸白來說，太陌生卻又讓他無比期待。他跌跌撞撞掙扎了許久，最初不過也只是想要觸碰一點陽光罷了。

有那么一瞬間，陸白又想起幼年在孤兒院的時候，賀錦天對他說的話。

當(dāng)時賀錦天說，“你等我，我和我的父母還有爺爺商量。等他們同意，我就來接你回家?！?/p>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久，賀錦天終于還是把他接回了家里。

陸白抬頭看著賀夫人寫著心疼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哽咽。

賀夫人把他又抱得緊了點，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怕了，阿白，不怕了。媽媽在這里呀！”

“嗯?！标懓椎偷偷幕貞?yīng)了一聲，然后他咬著嘴唇，終于沉默的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