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的燭火前,薛贏雙道:“小時候一個客人帶了刺身來家里,讓我去調(diào)蘸料。我根本不知道芥末是什么,跑去問他。他和我說,芥末就是綠色的,味道奇怪,很嗆鼻,又像泥巴似的東西。后來我把香菜磨成泥,他也吃了。現(xiàn)在想來,他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芥末?!?/p>
刑云的腦海中想象起薛贏雙兒時的模樣,那肯定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孩。
他等著薛贏雙繼續(xù)說,但薛贏雙只是把醬油碟子往旁一收,站起道:“我去給你重新倒點醬油,你將就著吃吧?!?/p>
薛贏雙倒完醬油回來,也沒再說,只是吃。
他的眼神清澈,而且吃得很認真,絲毫不像是開了個頭,吊著別人胃口等人追問他的樣子。分明就是解釋完了,不想說了。
但刑云卻想聽,他想知道薛贏雙小時候是什么樣子,又為什么退學。
刑云:“你沒告訴過我你以前讀的是A中?!?/p>
薛贏雙:“又沒畢業(yè)?!?/p>
刑云:“那是很好的學校,你為什么考上了又退學?”
薛贏雙:“沒什么好說的,讀不下去,走了。”
刑云:“你告訴我。”
薛贏雙看著三文魚,認真道:“無聊的事,算了吧。”
世人總有傾訴自己苦痛的欲望,就像刑云,腳受傷了就非得讓薛贏雙看看,要薛贏雙知道他受委屈了。
但薛贏雙不同,他對于訴苦沒有興趣,也不喜歡賣慘。
但刑云太想知道了,而且刑云也完全掌握了薛贏雙的習性。
刑云看著薛贏雙,修長的手指輕點地板:“三倍加班費?!?/p>
薛贏雙一秒放下筷子:“這就要從我的出生說起了……”
那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故事。
男混混和女混混結婚,小夫妻游手好閑,豬朋狗友一誘惑,便學著賭博。
賭博這種東西就是贏小錢輸大錢,兩人嘗了幾次甜頭,以為人生就此翻盤了,結果還沒翻盤,人先陷下去了,麻將、德州撲_克、賽馬、賭球……能賭的全都碰了,最后錢一毛沒有,債卻越來越多。
“所以我為什么叫這個名字?這不是對我有什么期許,只是博個好彩頭而已?!毖A雙道,“因為他們要的就是贏錢,還不是一個人贏,是兩個人都要贏?!?/p>
不過兩夫婦雖然沒什么出息,生出來的薛贏雙卻很能干,小小年紀就能掙錢。
刑云聽到這里有了些不好的聯(lián)想,問道:“所以你剛才說的客人,是什么客人?”
“來家里的賭客,他們就愛聚在我家?!毖A雙說完見刑云表情微妙,忽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又道,“你放心,我爸媽沒讓我出去接客掙錢,他們這點良心還是有的?!?/p>
刑云松了口氣,但薛贏雙隨即又補了一句:“不過我還是成了我家第一個出賣肉_體的人,比我爸媽還沒出息?!?/p>
刑云一滯,深深看向薛贏雙,薛贏雙卻不以為意。刑云岔開話題:“所以你自己學做飯?”
薛贏雙點頭:“賭客聚在家里一聚就是一天,怎么吃飯?他們就拿錢要我去買。他們又要賭博又要喝酒,其實根本不在乎吃了什么,我就買最便宜的盒飯給他們,剩下的錢自己留下來。后來有一天,我心想,我干什么把這錢給別人賺?我為什么不自己做飯,再賣給他們呢?”
刑云還記得上次他問薛贏雙為什么這么會做飯,薛贏雙只是笑笑不答,如今才曉得背后竟還有這樣一番故事。
刑云問:“那時候你幾歲?”
薛贏雙:“八歲?!?/p>
那年薛贏雙八歲,腿很短,踩著小板凳才勉強碰得到灶臺,還要再踮起腳尖才能看到鍋里的樣子。
他舉不起鍋,就連鍋鏟都拿不穩(wěn),因此他愛煮面,至少煮面不用老舉著鍋鏟。
“一開始我做盒飯,所有人都吃一樣的。”薛贏雙道,“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是我做的,開始點菜了,想吃什么菜就告訴我,讓我煮。”
“你又怎么知道如何煮?”
“被多打幾次就會煮了?!?/p>
做不好就挨打,幾次下來薛贏雙就能煮出令人滿意的味道了,九歲時他甚至能獨自煮出一桌年夜飯。
刑云聽了不禁皺眉:“他們打你?”
薛贏雙卻目光狡黠:“他們打我,我就朝飯里吐口水。而且我也不傻,長大一點后,我跑得比誰都快,他們再打不著我。”
“不過后來也不煮了,因為他們老要賒賬,我才不想給他們做飯?!毖A雙說到這看向刑云,眼神里帶有笑意,“所以你現(xiàn)在是雙雙飯館重新開張后唯一的客人了。”
“老板做菜好吃。”刑云道。
“這是當然?!毖A雙道。
“后來呢?”
“后來考上高中,但他們欠的債一天比一天多,我是我們家唯一能賺錢的人,就退學還債了。”
方才聊起做飯的事,薛贏雙還說得詳細生動,可到了這,他卻只三言兩語帶過。
刑云不悅:“你爸媽欠的債,就法律而言不需要由你來還?!?/p>
薛贏雙看著漆黑的窗外,面色平靜:“我知道。但有些是朝親戚朋友借的,有些是朝地痞流氓借的,那些錢不還不行,有些……還是以我的名義借的?!?/p>
“好歹把高中讀完?!?/p>
“那些人到校門口堵我,給我全班同學打電話,還進我們班上鬧過,”薛贏雙聲音不自覺地提高,“我是班長,我怎么能影響同學學習?”
薛贏雙看著窗外的暴雨,氣息不穩(wěn)。
但片刻后,他轉頭看向刑云,語氣已回復平日的輕松;“不過我本來就不是很聰明,擦線進的學校,成績不太好,退學也不是多吃虧。更何況我開始自考了,這不是又接上了嗎?”
明明薛贏雙語氣帶笑,刑云卻聽得難受。
刑云無法想象,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薛贏雙得花多少心血才考上A中那樣的學校。他還是班長,別說老師信任他,同學一定也喜歡他。
可到頭來的結局卻是退學。
“你爸媽沒說什么?”刑云最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