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哪里?
緊急之下,刑云慌不擇路,看到一條小路便往里頭逃。
他從未來過此處,只知這里與他所居住的地方,還有學(xué)校附近那些寬敞明亮的地方有所不同。此處街道狹窄,巷弄縱橫交錯,他連轉(zhuǎn)了幾個彎,又來到了另一條路。
這一條路并不熱鬧,街上來往的人不多。
刑云注意到街上的人在看他,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立刻又一后退,躲進巷子里。
刑慎之沒有幫他換衣服,此時他穿著一身睡衣,還光著腳。
這太顯眼了。
這些年所受的折磨,此得他性格封閉,無法輕易相信別人。
他不敢向路人求助,只待在了巷子里。
怎么辦?
我該去哪?
去找媽媽嗎?這里離媽媽家有多遠?
身后的巷子是死巷,刑云無路可逃。
他的高燒未退,身上的傷口同時也隱隱疼著,方才太過焦急,他感受不太到那些不適。此時一停下來,身體的各種疼痛同時出現(xiàn),他腿一軟,蹲了下來。
“刑云?”
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他一驚,下意識地又要逃。
“刑云,是你嗎?”
那人又一次喊,刑云停下動作,回頭。只見巷子外,一個少年站在那。
那人穿著白襯衫與黑色長褲,襯衫外加了一件薄外套,背上背著包,手上還提著一個琴盒,正一臉困惑地看著他。
是他的同班同學(xué)。
刑云平時不與班上的同學(xué)來往,但他記得班上每一個人的名字。他知道這人是白謙易,白謙易成績不錯,在班上的人緣也很好。
“我剛才去上小提琴課。你怎么在這?”白謙易朝他走過來,“等等,你穿的這是……睡衣?”
白謙易見刑云蹲在地上,伸手想拉刑云起來。白謙易觸碰到刑云的剎那,刑云一驚,揮開了他的手。
寬大的睡衣袖子隨著刑云的動作滑落,露出底下傷痕累累的手臂。
“你受傷了?”白謙易一驚,“誰打你?我?guī)湍銏缶???/p>
怎么辦?該告訴白謙易嗎?會不會連累白謙易?
刑云陷入猶豫,但他沒有猶豫的時間,不過幾秒鐘,遠處便有人在喊:“刑云!刑云!”
是他父親的聲音!
刑慎之找來了!
刑云一驚,反射性地抱住了頭。
白謙易被刑云的動作嚇了一跳,但白謙易的反應(yīng)也很快,瞬間判斷出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白謙易道:“是打你的人來了嗎?走,你快走!”
白謙易說著就要拉刑云,刑云勉強站起來,但他發(fā)燒燒得四肢無力,這下根本站不起來。
“我背你!”白謙易琴盒一放,蹲下來就要背刑云。
刑云趴在了白謙易的背上,白謙易一個發(fā)力要站起。
然而白謙易很纖細,平常也不愛運動,此時緊張得雙腿發(fā)軟,要他背起一個和他個頭差不多高的刑云,他根本做不到。
他剛站起,腿一軟,又跪在了地上。
“我……我背你……”白謙易聲音顫抖,站也站不起來。他勉強要動,卻只能馱著刑云在地上爬。
“別爬了……”刑云氣息虛弱,勉強從白謙易身上下來。他一翻身,又摔在了地上,痛哼了一聲。他道:“你走吧,別管我,我和你不熟……”
“我怎么能不管你!”白謙易瞪大了眼,“我們同班!”
“刑云!”刑慎之的聲音再次響起,聲音又比方才離巷子更近了一點。
“那是誰?”白謙易一驚。
“我爸?!毙淘泼銖姷?,“你……你走吧……小心他揍你?!?/p>
“不行!”白謙易咬牙道,“我不能就這樣放著你不管! ”
白謙易看到落在一旁的琴盒,靈機一動。
他連忙把自己身上的薄外套脫下來,扔在刑云頭上,又開始脫褲子。
刑云:“?”
白謙易:“快!你穿我的衣服!”
白謙易迅速脫下褲子,又把刑云的睡褲給脫了下來。
“啊。”
有人喊了一聲,白謙易回頭,就見是一個小學(xué)生。小學(xué)生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們兩人,開口像是想問。
“走開!”
白謙易紅著臉,揮手讓對方滾,又趕緊幫刑云穿上他的褲子。
兩人交換了褲子,白謙易把自己的琴盒塞到刑云手里,同時把身上的薄外套讓刑云穿上,還戴了外套上的帽子。
一分鐘內(nèi),刑云換了身衣服,若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這是刑云。
打點完畢,白謙易扶起刑云,搭著刑云的手站了起來。
這是一條死巷,又沒有其他遮蔽物,他們要是在這里被發(fā)現(xiàn),無路可逃。
白謙易快速道:“你先穿這樣,我陪你一起走,我家就在附近。”
白謙易的雙手不住發(fā)抖,緊張得快哭了。
他突然好氣爸媽不給他買手機,這種時候要是能報警就好了!
“別哭了……”刑云喘氣道,“我都沒哭……”
“我才沒哭!”白謙易連忙強撐著讓自己站好,扶著刑云走出巷子。
巷外的那條路也不大,通向了一處破舊的小區(qū)。
刑云病得頭重腳輕,背上的傷疼痛不已,但他只能走,逼自己往前走。
他看向路的盡頭,那里是一條熱鬧的街道,
只要從這條路走出去,刑慎之就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對他做出什么了。
要活下去……
“刑云!刑云!”
呼喊的聲音再次響起,只見轉(zhuǎn)角處,刑慎之忽然出現(xiàn)。
白謙易渾身一抖,低頭的刑云忙拉住了他。
刑慎之面光,白謙易能見到迎面而來的刑慎之滿臉怒火。
而兩人背光,刑慎之只看到了兩個人緩緩并肩走過,看不清兩人的面容,只依稀看到其中一人手上提著一個琴盒。
一瞬間,時間好像變慢了。
刑慎之與刑云、白謙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兩人能聽見刑慎之的氣息。
刑云低頭,目光注視著地面。他的眼角余光看到刑慎之腳上的皮鞋。就是那皮鞋,他無數(shù)次被那皮鞋狠狠踹過……如果此時被抓住,后果可想而知。
他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幾乎快要走不動了。
但是他得走,他必須走。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三人擦肩而過。
時間在錯身的瞬間恢復(fù)正常。
刑慎之回頭看去,就見是兩個學(xué)生,其中一人背著書包,另外一人拎著琴盒,看起來感情很好,肩并肩地走著,手還牽著。
刑慎之不疑有他,回頭繼續(xù)走。
他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死巷,沒人。
再往前走,他看著不遠處那破舊的小區(qū),怒氣一秒比一秒高。
刑云上哪去了?躲進里頭去了?
他竟然讓刑云給跑了!
一個病得暈倒在地的人,竟然跑了!
那小子肯定是裝?。?/p>
那小子就是個騙子,從小到大就愛裝疼裝??!
要是給他找到了,他定要好好教訓(xùn)一頓!讓刑云知道忤逆他的下場!
“汪汪!”
此時路邊傳來幾聲狗吠,刑慎之就見路旁的一戶人家外,栓了一只小狗。
四下無人,刑慎之怒火中燒,看也不看,抬腳朝那小狗踹去。小狗發(fā)出“嗚嗚”聲,在他踢到的前一刻夾著尾巴躲開。
刑慎之抬腳又想踹,忽然間,他看到了自己的鞋子,腦海中閃過了什么。
剛才的兩個學(xué)生,其中一人好像沒有穿鞋……
刑云出門時沒有穿鞋!
刑慎之猛然回頭,就見遠處,那兩個學(xué)生果然有一人沒有穿鞋!再細看,另外一人身上穿的褲子,正是刑云的睡褲!
好呀,這小子……
刑慎之立刻就想轉(zhuǎn)身追去。
然而還不待他轉(zhuǎn)身,就聽面前傳來一個小孩的嗓音。
“叔叔!你剛才是不是踢了小狗!”
他一看,就見眼前是一個約莫小學(xué)至初中年紀的小孩。小孩穿著一身舊舊的校服,手上還拎著一個塑料袋,看起來是附近的住戶。
“**屁事!”刑慎之怒道,“那是你的狗嗎?”
“我每天喂它吃飯,它就是我的狗!”小孩瞪向他,一雙桃花眼瞪得老大,“你不許走!小狗要是被你踢傷了,你得付醫(yī)藥費!”
哪來的熊孩子?刑慎之根本不想理睬這小孩,轉(zhuǎn)身就想走。
然而小孩卻不放過他,竟然伸手拉住他,同時喊著:“你不許走!”
刑慎之抬手就想打他,小孩登時松手后退,卻沒有逃,只道: “我家可是住了一群流氓!你敢打我試試,我要喊人了!我真的要喊了!”
哪來這么胡攪蠻纏的人!
刑慎之氣急敗壞,他再次回頭,刑云的蹤影已經(jīng)不見了。
外面那條路上都是人,刑云跑到那里,他要怎么追!
“都是你!”刑慎之怒火中燒,就想打那礙事的小孩一頓。
可他回頭時,就見那小孩已經(jīng)跑遠了,小孩站在遠處,朝他做了個鬼臉。
他登時了然,那小孩是故意拖住他!
“薛贏雙!死哪去了!飯呢!”小區(qū)里,不知哪一戶傳來了吼聲。
“來了來了!”小孩一喊,朝他再做了另一個鬼臉,接著一溜煙跑進了那處破舊的小區(qū)。
*
刑慎之被那小孩拖住的同時,白謙易和刑云走出了小路。
來到車水馬龍的街道的同時,兩人松了一口氣,但沒有停下腳步。
白謙易憋了很久的眼淚在那一刻終于忍不住,偷偷哭了起來。刑云傷口疼得喘不過氣,抓著白謙易的手道:“別哭……沒事了……”
“我沒哭。”白謙易快速抹淚,“我就是累了,打哈欠流眼淚?!?/p>
雖然離家不遠,但刑云走不動了,白謙易也嚇得腿軟。白謙易直接打了車,把刑云先帶回自己家里。
“我爸去開會了,我媽一會就下課?!?/p>
白謙易家很漂亮,一進客廳便看到數(shù)面的書柜。但刑云沒有心思觀察這么多,他一進門,便再也支撐不住,直接倒在了地上。
白謙易嚇了一跳,連忙跪下來:“叫救護車嗎?還是我先報警?”
刑云無力搖頭:“死不了……先通知我媽……他找不到人,肯定會先找我媽……我媽有危險……”
刑云撐著最后一分力氣,把媽媽的電話號碼告訴了白謙易。
他意識不清地躺在地上,依稀聽到白謙易聲音顫抖地打著電話。
“阿姨……我是刑云的同學(xué),我叫白謙易……”
“刑云不好了,他現(xiàn)在說不了話……”
“有人打他,好像是他爸爸……”
電話那頭,他母親憤怒的聲音響起,刑云知道,自己這下應(yīng)該真正逃走了。
他放下心,終于昏睡過去。
*
后來,馬佩鸞匆匆趕來白謙易家。
看到刑云的慘況,她這才知道刑云這些年經(jīng)歷了什么。她氣刑云什么都不告訴她,更氣自己沒有保護好刑云。
再之后,馬家一群讀書人舉全家之力,搞垮了刑慎之,并將對方送入監(jiān)獄。而刑慎之報應(yīng)來得很快,還沒出獄,竟是染病身亡。
而刑云被接回馬家,繼續(xù)學(xué)業(yè)。
他的成績一樣優(yōu)秀,也學(xué)會了踢足球。
他每天被馬佩鸞各種營養(yǎng)品、補品的喂,慢別人好幾拍地開始發(fā)育,一下子長高不少,外貌也越發(fā)英俊。
漸漸地,班上的同學(xué)開始注意到刑云的存在,他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那個陰郁寡言的第一名,竟然這么地引人注目。
然而刑云仍不愛和人打交道,這么多同學(xué)中,最后他只與白謙易成為了朋友。
雖然一起經(jīng)歷了逃亡,但兩人不約而同地沒再提起那日的事情,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白謙易只和刑云談功課,談詩,還有談各種風(fēng)花雪月的事情。
但刑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白謙易渾身顫抖著說要背他逃跑的樣子。
刑云沒有和白謙易說謝謝。
他只和白謙易說,從此以后,我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作者有話要說:關(guān)于白老師的故事,可能寫成短篇的番外,也可能用大綱文的形式寫一點。我還沒想好怎么寫,讓我把下一則番外寫完先!
下一則番外也會是幾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