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去?!瘪R佩鸞把機票朝他桌上一扔,“時間到了,自己走人?!?/p>
“教導主任走了?”
刑云回來時,他媽已經(jīng)回家了。
薛贏雙點點頭,刑云立刻笑了起來,撲過去抱住薛贏雙就是一頓猛蹭,還舔了兩口。
“憋死我了。”刑云擡頭道,“剛才她沒欺負你吧?”
薛贏雙搖搖頭,笑了笑:“她是你媽媽,她怎么會欺負我?”
刑云又湊上來親他:“你全世界最最好,她肯定喜歡你?!?/p>
薛贏雙沒說什么,還是笑了笑。
他也只能笑了,剩下能笑的的日子不多了。
馬佩鸞回去后,薛贏雙才意識到,距離他和刑云的合同結(jié)束,就剩兩三個星期了。
他本來還僥幸地想著自己把話說開來,那一千萬的事情一筆勾銷,他與刑云就這樣開開心心地繼續(xù)下去。
此時此刻他才知道,他們兩個所剩的日子不多了。
他本來就不是會朝人訴苦的性格,此時又怕刑云討厭他,更是不敢把事情告訴刑云。
他白天時裝得若無其事,可夜深人靜時,卻如何也控制不住。
夜里,刑云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就見薛贏雙眉頭皺著,正小聲說著夢話。
“對不起……”薛贏雙喃喃道,“我傷害你了……”
“對不起什么?”刑云摸摸薛贏雙的頭,把他往懷里帶,“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不需要對不起。”
夢里的薛贏雙好似聽到了,又是一句“對不起”。
六月中,大學也來到了期末。
期末考、論文、小組展示,各種東西一股腦地蜂擁而來。薛贏雙是旁聽生,并沒有和修課的學生分成一組,必須獨自一個人完成各種小組作業(yè),壓力格外地重。
他原以為忙碌會讓他忘記一切,可事實證明,那陰影一直壓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終于,薛贏雙出錯了。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錯,就是馬教授出的程序作業(yè)他改了好幾版,最后竟然交出去那個滿是bug的第一版。馬教授打開他的檔案一看,登時火起。
好死不死,馬教授三分鐘前交代他復印材料,總共要四份,結(jié)果他拿回來的時候,總共拿了十份回來。
“不想干了就滾蛋!”馬教授的咆哮聲響徹辦公室。
薛贏雙立刻站直。
“做事丟三落四,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馬教授怒瞪薛贏雙,“你才這年紀,有什么好煩惱!干你的活,讀你的書,想干什么干什么,每天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事!”
許久沒有被馬教授吼過,薛贏雙被這一吼,腦子好像都清醒過來了。
馬教授卻還沒打算放過他,又繼續(xù)罵:“刑云當初求了多久才把你弄進來,你就這態(tài)度,對得起他?”
薛贏雙一愣。
馬教授見他一副狀況外的樣子,又是一瞪。馬教授從抽屜中抓出一疊紙,往桌上一扔:“你自己看仔細了!”
那是一堆的信,刑云的手寫信。
他打開第一封,只見刑云工整的字跡布滿信紙。
“……舅舅,薛贏雙是一個很努力的人,他的出身不好,但他從來沒有放棄學習。他的這一份精神,令我十分欽佩。他是一個好學的人,并且以成為程序員為目標,目前他已經(jīng)通過自考拿到了計算機專業(yè)的??飘厴I(yè)證……”
刑云附上了薛贏雙自考??茣r的各科成績。那些成績大可以用電腦打印一份,但刑云沒有這么做,他選擇親筆寫下來,每一個科目多少分數(shù),一筆一畫地寫。
那些分數(shù)是刑云的驕傲,他如數(shù)家珍。
“……他是一個有潛力的人,相信您也看得出來。他期望進步,我更渴望看到他的進步。如果您愿意接受他,他一定會成為令您驕傲的學生,我以我的人格向您保證?!?/p>
薛贏雙的手微微發(fā)顫。
刑云什么時候?qū)懥诉@么多信?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馬教授又道:“天天來送禮,就連過年了回到家,第一個也不是找他媽,而是來找我!他這么看好你,你就這種態(tài)度?你就是用這副樣子回報他?”
那天薛贏雙不曉得自己是怎么離開學校的。
這三個月里,他每時每刻都重新認識到刑云愛他的深刻,每一回他以為那已經(jīng)是愛的極致了,下一回又會重新認識到,刑云如何地愛他。
晚上學習時,薛贏雙不自覺地發(fā)起了呆。他面無表情,眼神發(fā)直地盯著電腦屏幕。
刑云注意到薛贏雙在發(fā)呆,震驚了。
發(fā)呆?薛贏雙會發(fā)呆?那個無論多吵雜的環(huán)境下也能專注學習的薛贏雙在發(fā)呆?
“怎么了?”刑云立刻滑到薛贏雙的座位旁,“心情不好?”
薛贏雙回過神來,立刻搖頭。
刑云像條大狗似地蹭了蹭薛贏雙,又看向屏幕里薛贏雙寫到一半的代碼,問道:“代碼寫不出來嗎?”
薛贏雙也只能點頭:“作業(yè)太難了。”
“那還不簡單?我?guī)湍銓?。”刑云伸手在鍵盤上一通亂按,屏幕上登時跑出一串亂碼?!?/p>
“別別別!”薛贏雙連忙阻止,刑云堅持要打,薛贏雙阻止未果,卷起一旁的文件要抽刑云,兩個人鬧成一團。
鬧了一會,刑云一把拉起薛贏雙:“不寫了,我們出去玩吧?!?/p>
薛贏雙:“我還沒寫完呢?!?/p>
刑云頭也不回:“不管,你該遛狗了?!?/p>
薛贏雙:“都幾點了?”
刑云:“給你最后的機會,不然我要鬧了,小心我拆家,把你的作業(yè)都撕了?!?/p>
薛贏雙沒有辦法,只好跟著刑云出門。出門前,刑云還要求薛贏雙換上一身運動服。薛贏雙不明所以,換好衣服時,就見刑云不知從哪里變出了一顆足球。
“會踢球嗎?”
“不會?!?/p>
“走!刑老師教你踢球!”
晚上十點,附近的公園里還有不少人在運動。刑云帶著薛贏雙,兩人占用了一塊草皮。
“看好了?!?/p>
薛贏雙知道刑云愛看足球賽,卻不知道刑云也會踢球。他只見刑云把足球往地上一放,腿又一勾,把球從地上勾了起來。
那動作非常流暢,薛贏雙立刻拍手。
刑云見他拍手,隨即用腿顛了球幾下,用腿還不夠,一勾,又用頭頂了十來下不帶掉下來。
“好!”薛贏雙叫好,“太好了!簡直像……”
“像誰?”刑云眼睛閃亮,期待薛贏雙說出哪個球星的名字。
“像海狗!”薛贏雙興奮,“海狗最會玩球!”
“滾!玩球的是海獅!”刑云把球朝薛贏雙的方向踢去,薛贏雙登時笑著躲開。
薛贏雙明白,刑云意識到他心情不好,這才帶他出來玩。
刑云平??雌饋泶蟠筮诌值模^察力其實非常敏銳,薛贏雙忙又笑了起來,就怕刑云擔心他。
“我不會踢球,刑老師教我吧。”薛贏雙笑著道。
“你看好,踢球用這里,用腳弓直直地推出去?!毙淘埔贿呎f著一邊示范,把球踢到薛贏雙腳下,“來,踢回來給我?!?/p>
球來到腳下,薛贏雙踢得不是很準,一下就踢歪了。刑云跑去追球,又一路把球給帶了回來。
“再試試。”刑云再次把球踢過去。
連踢了幾次,薛贏雙踢岔的比踢中的多,刑云卻一點也不嫌棄他技術(shù)差,不厭其煩地把球追了回來。
忽然間,薛贏雙猛地一踢,把球踢到一個非常離譜的位置去。要是別人看了,肯定要罵他故意搗蛋。然而刑云一點怨言沒有,追向球去,又把球帶回他面前,開心道:“繼續(xù)來!”
那樣子簡直像只愛和主人玩球的笨狗狗,一點也不知道被人欺負了。
薛贏雙忽然非常非常難過。
刑云對他太好了。
他太對不住刑云了。
“怎么了?”刑云見他神情沮喪,忙又上前去,“哭了?”
“沒有?!毖A雙別過頭去,“我只是……”
那一刻薛贏雙差點說出實話,然而就在他開口的前一刻,刑云抱住了他。
兩人身上都有汗,刑云卻一點也不嫌棄,極為寶貝地將他抱著。刑云輕聲道:“你最近壓力太大了,別給自己那么多壓力,你還有我呢。”
薛贏雙說不出話。
“我不管了,我們出去玩吧?!毙淘频?,“等學校一放假了,我們就出去玩。這回我們找個遠遠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不要被任何人打擾?!?/p>
那話說的猶如私奔。
薛贏雙好像就這么不顧一切地跟著刑云,去到天涯海角。流浪也好,私奔也好,就他們兩個人。
可他憑什么。
幾天后,刑云出差去了。
六月底前刑云非常忙碌,要連續(xù)出差好些天。出差那一天,刑云凌晨四點就得出門。
三點多,鬧鐘剛響一聲,刑云便伸手按掉了鬧鐘。
他睜開眼來,先抱住薛贏雙親了一口,才又悄悄地起身下床洗漱。
他不敢發(fā)出太大聲響,就怕吵醒了薛贏雙。
然而才剛從浴室里出來,他便見薛贏雙坐在床邊,直直望著他。
“吵醒你了?”刑云快步上前,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你快睡,乖。”
“刑云?!毖A雙低聲道,“刑云。”
“睡傻啦?”刑云看他那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又親了一口,“你這幾天精神都不好,快回去睡?!?/p>
薛贏雙卻執(zhí)意跟著刑云。平常都是刑云像只小狗子似的跟在薛贏雙屁股后,今天卻是刑云走到哪,薛贏雙就跟到哪,寸步不離。
終于來到了出門前一刻,薛贏雙抱住了刑云。
“刑云,我愛你。”
刑云一愣,再是笑了。
“我知道啊,你每分每秒都表現(xiàn)出愛我的樣子?!?/p>
刑云臨走前,又在薛贏雙臉上親了一下。
“給你留了禮物,在書房里,醒來記得去看?!?/p>
刑云出發(fā)去了,薛贏雙站在門口,一直望著刑云離去的方向。
好一會,他才來到了書房。
他的書桌上放著一個信封,打開信封,就見里頭是一張機票。
刑云考慮到他還要考試,因此沒有帶他出國,機票的目的地是國內(nèi)的另一個城市,以古城聞名,與A市一東一西,相隔甚遠。
機票外還貼著一張便簽:“去一個只有你,只有我的地方。”
機票的日期正好是他們合同結(jié)束的那一天。
這一回刑云出差非常忙碌,幾乎沒有太多時間和薛贏雙聊天,每天也就抽空發(fā)幾條消息給薛贏雙。
出差的最后一天,刑云只給薛贏雙發(fā)了兩條。
“行李收好沒有?記得收行李?!?/p>
“明天機場見。”
放下手機,薛贏雙面無表情地看著桌上的兩張機票。兩張機票,日期都是明天,但抵達的終點不同。
一個是刑云。
一個是離開。
薛贏雙朝著刑云的那張機票伸出手去,但就在觸碰到的前一秒,他又收回了指尖。
馬佩鸞的質(zhì)問再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他憑什么?
他努力考上了研,又怎么樣,刑云為什么不直接找個研究生?
他憑什么留下來?
薛贏雙收回手去,靜靜地坐在床上。
行李已經(jīng)收拾好了,離開這個家的行李他已經(jīng)全收拾好了,就待明天。
正想著,手機響起。
他拿起一看,竟是白謙易打來了。
“雙雙,”白謙易的聲音從手機中響起,“聽說你們明天就要出發(fā)了吧?緊張不?別緊張,到時候那邊有驚喜等著你?!?/p>
“……”
“你猜猜驚喜是什么?”
聽著白謙易開心的聲音,薛贏雙笑笑,不說話。
“怎么今天這么安靜?明天第一次坐飛機,緊張了?”白謙易道,“他呢?滾哪去了?”
“他出差去了,趕著在明天之前把工作做完?!?/p>
“呵,就這么拼?!卑字t易酸道,隨即又笑了起來,“雙雙,他真的好愛你啊。”
薛贏雙沉默。
白謙易不查,又道:“以前遇到那樣的事情,我總怕他未來不敢去愛別人?,F(xiàn)在看他能找到你,我實在太為他高興了,他真的太缺愛了。”
聽到這話,薛贏雙再忍不?。骸八郧暗降装l(fā)生什么事?”
“???你不知道?”
“我沒問他。”
“我以為他和你說過……可能是他不想提吧。”
“你告訴我吧,我想知道。”
白謙易猶豫再三,最后仍是說了。
刑云的父母是在長輩的主導下結(jié)的婚,兩人感情極為薄弱。婚后兩人時常爭吵,最后在刑云小學時離婚。
刑云他媽想要刑云,可爭不過刑云他爸。
刑云他爸是個富商,經(jīng)濟實力遠勝過馬家,最終贏得了刑云的撫養(yǎng)權(quán)。
而后,便是地獄的開始。
刑云他爸表面上儒雅溫和,但背地里是個暴力狂。馬佩鸞性格剽悍,他和她在一起時沒動手,可離婚后,本性全露。
刑云長年穿著長袖,就是為了遮擋被打出來的傷痕。
一年一次見到母親的機會,尤其打扮得格外嚴實整齊,就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
家里的傭人會看眼色,見刑云他爸如此對待刑云,也沒給刑云好臉色看,長年給他吃些冷飯剩飯。
就這樣,刑云的少年時期沉默寡言。
一直到高二的某一天,刑云借機逃了出來,也就是在那一天,他遇到了同班同學白謙易。
白謙易把他藏在家里,并且協(xié)助他聯(lián)系了他媽。
而后馬佩鸞知道了刑云的處境,心痛不已。
最后馬家人聯(lián)手,幾個讀書人,硬是把那樣一個商人給搞垮了。那日馬佩鸞對薛贏雙所說“上一個傷害他的人,馬家舉全家之力處理掉了”,便是這么回事。
“那時候的他和現(xiàn)在根本是兩個樣子,你要是那時候看到,肯定會心疼死?!卑字t易說完,重重嘆了口氣。
電話那頭,薛贏雙沒有回話。
“雙雙,你哭了?”
“……”
“你別哭啊,他現(xiàn)在有你,他很幸福了!”白謙易聽到薛贏雙的哭聲,頓時急了,“他那天才和我說,這輩子遭了這么多罪,換來遇見你的機會,他值了。他現(xiàn)在很幸福了,你別哭啊。”
薛贏雙從不哭的,因為他的眼淚無濟于事,打工人從來不哭。
然而如今,他的眼淚卻不停落下。
他不懂刑云。
那笨狗狗大可以嗚嗚哭著把先前留下的傷疤給他看,要他心疼,要他可憐,要他不敢離開自己。
可他的狗狗就是這么笨,在他面前只顧著開心,只顧著愛他,一點心機也沒有。
他的狗狗為什么這么笨?傻呼呼的,都不知道自己要被拋棄了,還在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