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案子現(xiàn)在看起來不是普通兇殺案,”樸藺看著自己的記錄冊,“你可以繼續(xù)問問側(cè)寫師,或許他靈光一閃就能直接把案子破了呢?!?/p>
“樸藺,”玨溫聲勸阻,“不要這樣?!?/p>
“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嗎?”樸藺抬起頭,“對不起,冒犯了?!?/p>
“你可以問程立新。”晏君尋已經(jīng)很久沒睡覺了,他對樸藺抵觸自己的情緒心知肚明。但他不能發(fā)脾氣,他今晚已經(jīng)夠狼狽了。
“問問他兇手是誰?”樸藺看著晏君尋,“我們早就問過了?!?/p>
“還有他媽,”晏君尋發(fā)梢的水滴在他褲子上,“被害人資料都是從楊鈺那里泄露的,兇手和程立新一樣,是他媽經(jīng)常接觸的人。她的親戚、朋友……”
晏君尋不想說了,他能感受到樸藺的不滿。
“玨已經(jīng)在查了?!睒闾A收回目光,“我們也不是傻瓜?!?/p>
是啊。
別人也不是傻瓜,用得著他晏君尋次次提醒嗎?
晏君尋沉默著,直至樸藺他們離開調(diào)查室。這個房間從外看能一覽無遺,他知道過來過往的成員都在看他,他就是關(guān)在玻璃瓶里的稀奇標本。
晏君尋拉下毛巾,借著擦水的動作擋住臉,不想讓自己對門外的事情那么清楚。
“你解開了時山延的束縛鎖,”姜斂敲打著鍵盤,他正在構(gòu)思報告,并且為此焦頭爛額,“君尋,我跟你說過,不要解開他的束縛鎖?!?/p>
晏君尋沒回答。
“你得給我一份清晰明了的報告,告訴我,告訴傅承輝,這里發(fā)生了什么,那個瘋子又是怎么回事。今晚發(fā)生了踩踏事故,受傷的人很多,群眾反應(yīng)激烈,我還要跟媒體打交道。7-006必須接受懲罰,他僭越行事,打亂了我們的步驟。如果,我說如果,如果他沒有關(guān)掉——”
“霍慶軍就不會出現(xiàn)?”晏君尋扯掉毛巾,“你把信任給一個反社會的瘋子,卻要7-006受到處罰,”他看向姜斂,眼楮幽深,“7-006施行了最優(yōu)方案,即便他不關(guān)掉區(qū)域系統(tǒng),瘋子也會把霍慶軍放到公眾光屏上,他就是為這些事情來的。他打電話暴露自己,都是在為今晚這些事情做鋪墊。你真覺得停泊區(qū)的主理系統(tǒng)能抵抗這次入侵?別開玩笑了,就算停泊區(qū)的主理系統(tǒng)是阿爾忒彌斯剩余數(shù)據(jù)研發(fā)的第三代,它也不是阿爾忒彌斯?!?/p>
調(diào)查室里很安靜,氣氛有點難堪。
“我可以隨時隨地解開時山延的束縛鎖,”晏君尋握著毛巾,站起身,“我們是搭檔?!?/p>
* * *
時山延坐在椅子上,快要睡著了。對面的光照著他,他說︰“關(guān)掉,別讓我說第二遍?!?/p>
光桐□□所的檢察員關(guān)掉燈光,坐在時山延對面。他只是個投影,深夜被叫來檢測時山延還正不正常。
“我以為你在這里做了什么,”檢查員打著哈欠,“結(jié)果你只是帶著新朋友飆了次車。”
“告訴他們我很正常,”時山延的身體靠著椅背,“讓我出去?!?/p>
“我們得走個流程,”檢查員示意他稍安勿躁,屈指在桌面上的報告點了點,按照規(guī)矩問,“你殺人了嗎?”
“沒有,”時山延看著他,“傷口鑒定能證明他是自殺。”
“嗯……是的,”檢查員瀏覽著報告,“你只負責開車?!?/p>
時山延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弱智問答,他很煩,但在他臉上看不出來,他甚至還能笑︰“我只負責開車,我的搭檔7-001負責處理主要麻煩,我在這里就是個馬仔,”他轉(zhuǎn)動著打火機,“我們在追查兇手,不是畏罪潛逃?!?/p>
“你的心情很一般?!睓z查員叫謝枕書,除了長相沒什么特長,長期待在光桐□□所里,主職是檢查員兼職是獄警。他看了眼
時山延,說︰“看來7-001是個不錯的搭檔,他讓你牽腸掛肚?!?/p>
“我們情比金堅,”時山延停下轉(zhuǎn)動打火機,“告訴傅承輝,我感受到了濃烈的友愛,因此不再是個變態(tài)?!?/p>
“我會如實稟報?!敝x枕書拿筆在報告上畫了幾個圈,“最近身體如何?”
“健康,”時山延偏過頭,聽著走廊里腳步聲,忽然說,“……睡得不太好,他們給我提供的房間和□□所里的一樣垃圾?!?/p>
“是嗎,”謝枕書繼續(xù)畫圈,他不太愛笑,“動畫片還看嗎?”
“看,”時山延撐住頭,“但最近更想看漫畫?!?/p>
“條件允許可以看看,”謝枕書有意無意地瞟了眼時間,還有一分鐘,他停頓一下,說,“需要我給你幾個建議嗎?”
時山延說︰“不需要。”
“盡量早睡,”謝枕書自問自答,“你的食指訓練量超標了。早睡有助于你恢復(fù)正常,同時多跟你的搭檔交流交流?!敝x枕書說著把筆插回原位,目視前方,公事公辦地說,“檢察時間結(jié)束,再見?!?/p>
時間正好卡在點上,不多不少。謝枕書沒有廢話,也不需要時山延回答,直接關(guān)掉了投影,消失不見。
* * *
晏君尋坐在長椅上喝啤酒,但兩口就停了。啤酒讓他想起今晚的經(jīng)歷,尤其是瘋子的臉。
“過度飲酒有損健康?!睍r山延從后邊伸出手,把晏君尋手上的啤酒拎起來,送到自己鼻子前聞了聞。
晏君尋沒回頭,說︰“你可以讓姜斂給你換個宿舍?!?/p>
“有什么不一樣?”時山延坐下在晏君尋身旁,把啤酒丟進垃圾桶,“分隔區(qū)的所有房間都歸我,我照樣得夜夜跟系統(tǒng)睡?!?/p>
這一層沒什么人,他們背對著大廳光屏,能看到過道前面的玻璃窗。窗外的夜空寂靜,只有輪孤獨的月亮。
“你跟人睡過嗎?”晏君尋看向時山延,就像在問“你現(xiàn)在餓了嗎”。
時山延也看著他,反問道︰“你覺得呢?”
兩個人都是一身臭汗,坐在一起像是難兄難弟,誰也不嫌棄誰。但是時山延很奇怪,他似乎很難讓人感受到他的狼狽,除非他愿意,否則他就是穿身破爛,也會讓別人覺得他是在體驗生活。
“睡過?!标叹龑ふf道。
時山延稍微側(cè)過些身體,方便自己更好地看著晏君尋。他用食指蹭了蹭臉頰,說︰“你是羨慕還是想試試?”
晏君尋觀察著時山延,半晌后說︰“騙鬼,你也沒睡過?!?/p>
“跟大人討論這件事情很危險,”時山延的眼神沒有攻擊性,他仿佛洗心革面了,在專心做著好人,“你比起做愛更需要擁抱?!?/p>
阿爾忒彌斯不會抱晏君尋,只有胖達會,但更多的時候他都需要獨處。當他跨過某個年齡段后,世界就剩他自己,所有人都生活在外面。
時山延抬起手,蓋住晏君尋的頭頂。他靠近些,說︰“你可以渴望別人的溫度,但別太期待,因為多數(shù)人都擁有冷酷的特質(zhì),他們能扎破你的幻想。”
晏君尋被壓矮了,他皺起眉,盯著時山延。
“你這樣走在路上就像只羊,”時山延的手下滑,他用兩只食指輕輕推著晏君尋的嘴角,低聲說,“做愛不是件簡單的事情?!?/p>
晏君尋被推出僵硬的笑,他偏頭挪開臉,躲避著時山延的觸碰。時山延就像要把他引入歧途的魔鬼,隨時都帶著好吃的糖。
晏君尋不肯露怯,目光在時山延臉上兇狠地走了一圈,說︰“我知道?!?/p>
時山延收回手,問道︰“那我們可以走了嗎?”
“不可以,”晏君尋看向樓梯口,“沒人能解釋死者為什么長得像我?!?/p>
時山延回答︰“他夸你漂亮?!?/p>
晏君尋說︰“去他媽的漂亮。”
“去他媽的漂亮……”時山延笑出聲,手臂搭著長椅,問,“這塊可以抽煙嗎?”
“不可以?!标叹龑吡搜鄄贿h處的“禁煙”兩個字。
“那給我根棒棒糖?!睍r山延不知道自己的得寸進尺,他得到糖以后剝著紙,“把你的想法告訴我,”他把棒棒糖含進口中,“我猜他們暫時不太想跟你溝通?!?/p>
“今晚死的‘瘋子’不是錄音里的那個‘瘋子’?!标叹龑ぢ劦嚼笾Φ奶鹞?,他的手在褲兜里摸了個空,不由自主地看向時山延,時山延嘴里的是最后一根了。
時山延把糖拿出來,認真地問︰“還你?”
“不用。”晏君尋回答道。
時山延把糖送回口中,咬著問︰“你怎么發(fā)現(xiàn)他不是錄音里的‘瘋子’的?”
“他跟我通話的時候,”晏君尋后靠些許,略微仰起些頭,頂部的燈光照得他暈眩,“聽起來比錄音里的更急躁,使用的措辭也不同……他在停車場見到我們時又很從容?!?/p>
“然后你發(fā)現(xiàn)他沒戴戒指,”時山延總結(jié)道,“這傻子多無聊啊。”
沒錯,今晚的“瘋子”沒戴戒指。他用手抓晏君尋胳膊時,晏君尋就發(fā)現(xiàn)他手指上甚至沒有戴過戒指的痕跡。他不像幕后的那個,更像是丟出來的炸彈,成功攪混了水。
瘋子打來電話的時候剛吃過晚飯,那應(yīng)該是他最后一頓。他根本不住在商圈,他在電話里張牙舞爪,就是為了讓位置被發(fā)現(xiàn)。從精挑細選的命案被害人到今晚的騷亂,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圓。
“輿論明早會爆炸,”晏君尋在眩暈里感覺到困倦,“他在廣場上提到了黑豹和傅承輝,還說系統(tǒng)會統(tǒng)治世界。”
這些都是停泊區(qū)的□□,關(guān)鍵在于他還復(fù)制了晏君尋的長相,這讓晏君尋聯(lián)想到了不久前的信息曝光。
如果今晚蘇鶴亭沒有及時關(guān)掉系統(tǒng)監(jiān)控,瘋子也許會讓那張臉入鏡,晏君尋就無法再擺脫輿論的指控。因為黑豹、反社會、系統(tǒng)三個詞聯(lián)系在了一起,即便傅承輝和督察局能證實瘋子跟晏君尋沒關(guān)系,也會被當作搪塞群眾的借口。聯(lián)盟待發(fā)展地區(qū)對黑豹和傅承輝的恐懼絕非短期能夠改變,傅承輝一貫的政治形象也不夠平易近人,案子到這里晏君尋已經(jīng)察覺它超出了自己的管轄范圍。
比起傅承輝,晏君尋更在意瘋子喊的那些話。他說“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這意味著什么?這種喪心病狂的家伙還可能有第二個、第三個。
“他知道點阿爾忒彌斯的事情,”晏君尋閉上眼,一遍遍回放瘋子自殺前的模樣,“也知道點我的事情?!?/p>
贗品,臭水溝,裝模作樣。
晏君尋耳邊回響著雨聲。最近這些雨聲出現(xiàn)的太頻繁了,仿佛在暗示他有點失去控制。他企圖用黑板的書寫聲蓋掉雨聲,可是腦袋里的信息太龐雜,擠壓著晏君尋,讓他不能很好地處理自己的情緒。
這是你的下場。
瘋子抵著槍,噩夢一般地重復(fù)。
晏君尋,這是你的下場。
“!”
大廳里忽然跌碎了一只玻璃杯,聲音炸在晏君尋耳邊,讓原本有點意識模糊的他即刻清醒。突然醒來的沖擊刺激著胸口,讓他心跳得有點快。
時山延咬碎糖,看向大廳。
“怎么了?”姜斂從門里出來,問道。
中央光屏上的視頻放大,出現(xiàn)了熟悉的地下室。
“你為什么要騙人?”有只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摁著劉晨的頭,讓他對著鏡頭,是個女人的聲音,“你怎么能在新聞上說謊!”
“十分鐘前這個視頻從劉晨的聊天室里流出來,被各個賬號轉(zhuǎn)載,”玨對姜斂說,“我們需要立刻采取行動,讓視頻停止繼續(xù)傳播,并且在她動手前找到劉晨。”
鏡頭很模糊,跟霍慶軍是相同的效果。劉晨的臉抵到了鏡頭前,他剛剛從昏迷里醒來,意識不清醒。
“你們殺了霍慶軍,”女人提高劉晨的頭,讓他對準鏡頭,“你是最壞的,你,你和何志國,”她難以理解的憤怒都傾瀉在這一刻,“你們聯(lián)手殺了我,殺了我女兒,又殺了霍慶軍!你們不是人!”
鏡頭晃動著摔到地上,視頻戛然而止,像是被踩斷了。
晏君尋看到畫面靜止時的鞋子,球鞋很舊,不耐臟,沒怎么洗過,鞋碼超過了普通女性的碼數(shù),更像是一雙男人穿的鞋。
晏君尋腦袋里的鋼彈兒滾得滿地都是,它們相互碰撞,再連在一起,構(gòu)成了清晰的路線。
他的推測完全正確,就是這個女人!
“叫醒程立新,”晏君尋站起來,“他一定認識這個女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