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燼說:“小尋今天很奇怪。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嗎?有什么事就跟我說,知道嗎?”
“……沒有?!本皩は乱庾R地搖頭:“沒什么事。”
“嗯。”沈逸燼也不追問他,而是又將手里的那份對翰朝的調(diào)查資料遞給了景尋:
“那你看看這個?!?/p>
景尋自然接過,第一頁是那家公司上一年度的財務報表,他草草地翻看了一眼,感覺什么都看不進去。
先生突然調(diào)查這家公司還是叫他覺得不安極了。
景尋耐不住性子了,他問:“先生怎么……突然對這家公司感興趣了?”
“還記得有人散布謠言,說我父親的車禍跟我有關(guān)的事嗎?”沈逸燼面無表情地一抬下巴:“就是這位楊女士做的?!?/p>
……!
景尋:“……啊。”
握緊報表的手下意識放松了下來……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兒啊。
雖然楊女士竟然連自己老公都能拿出來做文章,讓人覺得很詫異。
但她跟沈逸燼過不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小小謠言應該不算什么大事兒?
至少距離讓先生黑化還遠!
景尋瞬間放心下來,心思一轉(zhuǎn),他開始只針對這件事情捋順思路:“……可是散布這種謠言,這不是很容易被人查到?就算先生聲名受損,會拖慢公司上市的腳步,但楊女士自己不也暴露了?……爺爺那邊……”
“嗯,他們的目的當然不只是這個。”
沈逸燼淡漠地垂眸,長長的眼睫一瞬間遮蓋住眼底的情緒,站在一旁的景尋忽然看不見他的眼睛。
與此同時,他聽見沈逸燼說:“他們的目的是想讓我發(fā)瘋……小尋,你知道嗎?是他們殺了我的母親。”
景尋:“……??”
?。?!
“先生怎么……”
前一分鐘還無比擔憂的事情竟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景尋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發(fā)緊,根本說不出話。
他哽了一下,才勉強再次開口:“先生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不久之前?!鄙蛞轄a回答的語氣十分平靜,他也向來少言。
但越是這樣,越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蛟S自己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低垂的長睫再度掀開,他抬眼看向青年;“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沒嚇到我?!备臼裁炊枷氩坏剑皩ぶ苯訐涞缴蛞轄a身上。
他伸出手臂,試圖用全部力量抱緊他。
像上次一樣,盡量地觸摸他。
他將下頜搭在對方的肩膀上,長頸相交,他感受著對方的呼吸,也讓對方感受著他的。
景尋覺得自己不能體會到先生的感受,哪怕萬一。
但這種時候只能以己度人,他想,如果是他的話,他會需要被人抱著……緊緊的擁抱。
他胡亂地說:“先生不高興,會生氣是應該的,情有可原……當當當年的事,我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不過先生要冷靜,先生的母親也不會想先生沖動……”
“小尋?!鄙蛞轄a富有質(zhì)感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擔憂:“你在發(fā)抖?”
忍不住發(fā)抖的景尋:“……”
他也不想抖啊。
實在是……他這輩子都沒有這么怕過。
怕沈逸燼會難過,怕先生就此又陷在一個新的怪圈里,走不出來了,怕他阻止不了沈逸燼,對方已經(jīng)做了什么事……
網(wǎng)絡上再難攻破的防火墻景尋都有信心攻克,沒有什么能阻擋住他。
但現(xiàn)實終究不是網(wǎng)絡,人心也不是防火墻。
想突破沈逸燼的心墻,他卻根本無從下手。
所以怕啊。
不能怕嗎……
景尋根本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但是突然,發(fā)著抖的他,被沈逸燼反向抱住了。
對方在他耳邊說:“別怕?!?/p>
大手穩(wěn)定住他的腰身,沈逸燼聲音低沉,卻堪稱輕柔:“小尋不要怕?!?/p>
“……”
這回換景尋愣住。
……先生的一只手還在有規(guī)律地拍打他的背部。
對方的反應,怎么看也不像是得知消息后黑化了。
堪堪意識到了什么,驚嚇和驚喜在一剎那疊加,景尋像失了力氣一樣,身子直接往下一癱。
但他又很快想到現(xiàn)在不是往下癱的時候,于是又勉強撐著雙臂,撐起身子去看沈逸燼的眼。
一把揪住沈逸燼胸前的領(lǐng)帶,景尋仔仔細細地跟對方對視著,小心翼翼地詢問他:“先生你……沒做什么事吧?”
沈逸燼更加狐疑地看他:“小尋指的事是?”
“……”
看到對方的目光,徹底安心下來的景尋:“呼。”
重重地吐了口氣,他說:“……我是擔心你會做什么……沖動的事?!?/p>
沈逸燼反問:“違法亂紀的事?”
景尋猛地抬眼看他。
沈逸燼伸手,摸了摸他散落在面頰旁的碎發(fā):“我答應過你,不會做任何犯法的事?!?/p>
“……”
景尋想起來了,訂婚那天的晚上,也就是他向沈逸燼坦然說明身份的那個晚上,沈逸燼的確是答應過他,不會黑化,不會做錯事。
四目相對,景尋竟然啞口無言。
……是了,先生是答應過他的。
不是他忘了,只是盡管沈逸燼向來一諾千金,但也不能保證得知真相的先生還會記得或者在乎當初這種看似隨意應承的承諾。
畢竟瞬間黑化的反派先生,據(jù)說可是六親不認。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或許先生會……為了他,而保持住理智。
但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為了能夠以防萬一,景尋只會去思考怎么應對最糟糕的情況。
所以從最開始,他壓根兒就沒把自己的作用考慮在內(nèi)。
但現(xiàn)在,好像最糟糕的情況還真的沒有發(fā)生??
“那,那先生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你母親的事,先生放心,他們一定會付出代價……你別生氣,也別難過,我保證……”放心下來的景尋想到什么說什么。
他一會兒很關(guān)心在乎沈逸燼現(xiàn)在的感受,怕他難受。
一會兒又想安慰沈逸燼,告訴他惡人一定會自食惡果。
這樣就導致他說的話在兩個方向上反復橫跳,直到沈逸燼叫住他,輕輕吻了一下他。
“小尋?!?/p>
沈逸燼說:“謝謝你?!?/p>
景尋湛清如水的眼眸對上對方的,他聽見沈逸燼說:“下午你去面試的時候……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很難接受。但只要一想到小尋,就可以冷靜下來了?!?/p>
“……”
“我答應過你?!鄙蛞轄a抬手摸了摸他的心口,聲音輕的像羽毛一樣,搔得人心發(fā)癢,又覺得是那么的擲地有聲。
沈逸燼說:“我答應過你,不會做壞事。”
其實除了陷入那個無論如何都無法走出的驚恐雨夜外,在沒有徹底喪失情感之前,沈逸燼心中更多的應該是對母親的思念,不解,和怨懟。
他母親原本也患上了很嚴重的精神疾病。
抑郁癥。從他很小時就有了。
可盡管那樣,早慧的沈逸燼,記憶里也全都是母親溫柔哄他入睡的聲音和面龐。
所以令他不能接受的是,母親終究還是選擇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把他一個人留在了人世間。
會忍不住產(chǎn)生疑惑,那樣的母親,是愛他的嗎?
那為什么不能為了他再堅強一點?
她真的愛他嗎?
還是后來深入了解了那種病的感覺,可以體會那種痛苦以后,沈逸燼才慢慢釋懷和遺忘了對母親的憎怨。
但連怨都沒有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直到剛才,他得知原來記憶里會溫柔地安撫他入睡的母親,其實并沒有要拋下他……
恨念重新席卷而來。
他要為他的母親報仇,要親手鏟除掉欺騙他的所有人,讓他們?yōu)檫@些年的事付出代價,要一直被他誤解的母親得到安息。
那一刻他甚至突然找到了這么多年自己努力活著的意義——
他要殺光他們。
……
可也是在那一刻,伴隨著滔天恨意和血光一起出現(xiàn)在腦海的,還有一張……清俊溫暖的容顏。
那張臉的主人不著痕跡地捏著他的衣扣。面頰染著緋紅,輕輕地對他說:“先生,不要迷失。”
…………
過去的很多年,沈逸燼是感受不到陽光的溫度的。
看不見任何顏色。好像被困在了那個雨夜里,他的世界里永遠都是蒼白晦澀。
但從某一天起,忽然就不一樣了。
一直活到現(xiàn)在的他,生命里,也不是完全沒有色彩。
……
他答應過青年,不會黑化。
…………
“先生的母親一直都很愛先生,希望先生能夠幸福?!本皩ふJ真地說。
大致理解了對方的感受,景尋的聲音也跟著有些發(fā)啞。
他恍然明白了原著不曾提到的一點,書中的沈逸燼之所以會黑化,不單是因為恨自己的父親和繼母,還因為他竟然認賊作母、與殺人兇手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同時也在心里深深地誤會了自己的生母二十年。
長達二十一年的時間里,他都以為是母親拋棄了他。
這種對生母的誤解成了沈逸燼也同樣不能夠原諒自己的原因。
盡管除了兇手外,這二十一年的時間里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絲毫異常。
沈逸燼其實并沒有什么錯。
可書里偏執(zhí)偏激的沈逸燼,還是選擇了大家一起毀滅。
這種事情,原本就是一念成魔。
或許黑化只是因為那書里的沈逸燼太孤獨了。
沒有人能告訴他,他的母親一定很希望他能健康快樂地長大。
看見他被疾病折磨會難過。
知道他選擇玉石俱焚會難過……
……幸好。
書里沒有人跟先生說的話,現(xiàn)在可以由他來說。
輕輕地拉起對方的手,手指從對方修長的指尖穿過,一點一點的十指交錯。
景尋認認真真地對他說:“所以,先生要好好睡覺,好好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