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梟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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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之日,徽妍一大早就跟著王繆一家起了身,洗漱掃灑,在家中祭了神。仆婢們將菖蒲等香草編織成束,掛在門上,將雄黃灑在角落辟穢除惡。
衣服早已經(jīng)用香熏好,侍婢將新采的蘭花飾在徽妍的發(fā)髻間,又取來五色絲編作的絲絳,系在她的手腕上。待得妝扮齊整,徽妍走出堂前,王繆看到她,眼睛一亮。
“這才是二十幾的長安女子,明麗如花?!彼Q贊道,“你平日就是穿得太素淡,雖也是好看,總覺得少了些顏色。”
徽妍笑了笑。
這些衣服都是新制的。王繆回弘農(nóng)給母親拜壽的時候,在府庫中看到朝廷賞賜給徽妍的繒帛,一個勁地數(shù)落徽妍,說她竟把這么漂亮的布料束之高閣,不由分說地挑了幾匹,帶回長安讓人給徽妍做了幾身衣裳。今日這一身,就是新制的,素紗在外,淺紅的衣里翻折為衣緣,與徽妍白皙的皮膚相襯,柔美如玉。
其實直到昨日,徽妍也仍然不想入宮去。王繆好說歹說,幾乎要嘴皮要磨破?;斟凰p得無法,支支吾吾地問,皇帝會不會去梟羹宴。
王繆訝然,不禁失笑,“你莫非還未采選之事掛心,怕見到陛下難堪?放心,我聽你姐夫說,陛下從不會去梟羹宴。且陛下去又如何,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你了,莫非還能待你入宮便將你扣下來,不讓你走?”
難說……徽妍想到前兩番的驚心動魄,仍有余悸。
不過既然皇帝不會去,她心中安定了些。王繆再問,她便也只得答應(yīng)了,但跟她說好,如果她到時想走,他們不能攔著。
王繆隨覺得她想法怪異,還是答應(yīng)了。
眾人用了些早膳,變乘車往未央宮而去。三個小甥女第一次去皇宮,兩日前就高興得不得了,一路上唧唧喳喳地說話,隔著一輛馬車都能聽見。
徽妍透過窗上的薄紗,望向外頭,未央宮的高墻巍峨,將天空切作一線。從前入宮赴梟羹宴,她也是像甥女們一樣興奮,不過現(xiàn)在么……
梟羹宴你又不是沒去過,人多得數(shù)不清,眨眼便會尋不到人,你擔心什么?心里安慰著自己,徽妍深深吸一口氣。
百官的馬車從北闕進了宮城之后便不能再往前。才下車,周浚便遇到了同僚,寒暄見禮。王繆雖是今年才隨丈夫搬來長安,但出嫁前卻是住在甲第里的,論入宮,她和徽妍都比周浚更熟悉。
姊妹二人望望四周,只見除了一些修葺的痕跡,皇宮風物大致無改,不由地對視一眼,各有欷歔。
王繆是個心思活泛的人,回到長安幾個月,早已將舊友都走了個遍,百官家眷,也有不少是識得的,一路往里走,一路見禮不斷,徽妍耳邊都是王繆的笑聲。
“徽妍?”一個聲音忽而從身后傳來,徽妍回頭,卻見一個少婦,衣飾華麗,驚喜地看著她,笑盈盈。
徽妍認出她來,眉間一亮,“茹?”
韋茹,亦出身長安高門,祖父做過丞相,與徽妍自幼相識。多年不見,韋茹已經(jīng)是個婦人模樣,徽妍看到她身后跟著一個四五歲的男童。旁邊的丈夫,徽妍也認得,楊勵,也出身不凡,十幾歲就曾以蔭封做了郎官。如今看他的模樣,似乎也做了不錯的官,身上的印綬等級不低。
難得碰到熟人,徽妍亦是欣喜,各自見了禮。這時,她看到韋茹身后還有一位女子,隔著半丈之距,看著她們。
“徽妍,可還記得姍?”韋茹想起來,忙道。
她提起這名字,徽妍恍然有了印象。
陸姍,她的父親與司馬侍郎的官職一樣,徽妍與她算是認得,因為她也曾經(jīng)在宮中做過侍書,不過沒多久就因為母親臥病,回家侍奉母親去了。如今所見,她的發(fā)式妝扮,亦是已婚婦人模樣,只是衣服比旁人素凈,不施朱粉,頭上也僅有玉簪。
“夫人。”徽妍莞爾,行禮道。
陸姍看著她,片刻,亦還禮,“女君?!?/p>
她不像韋茹那樣熱絡(luò),態(tài)度和笑容皆是淡淡,透著疏離。不過,徽妍與她其實也并不算熟悉,并不以為怪。
“我前兩月就聽說了你回來的事,遇見繆姐姐打聽,卻說你回了弘農(nóng)?!币坏劳鶎m中走的時候,韋茹道,語帶埋怨,“你也是,離了長安八年,回來竟一聲不出。”
徽妍忙解釋道:“我母親兄妹俱在弘農(nóng),故而未在長安多留。加之家中事務(wù)繁多,我亦想登門拜訪舊友,卻是□□不得。”
韋茹聽著這話,露出笑容,道:“我也料著是這般,從前你可最不喜寂寞,怎會閉門不出?”說罷,看著她,嘆道,“徽妍,你還是那般漂亮,不似我,生了小兒之后,便成了個市井婦人一般?!?/p>
她這話其實言過,韋茹與徽妍同歲,如今也不過二十多,風華正茂。
徽妍豈不知道這些客套,笑笑,“莫折煞我,你這模樣,梳個總角說未婚亦無不可,誰信你竟已嫁人生子?”
韋茹掩袖而笑:“唉,我舅姑今年還催我再生,過不久,又要更丑了?!?/p>
走在前面的王繆聽到,回頭道,“這般說來,我生了三女,豈不更是粗鄙?”
韋茹一怔,忙嗔笑,“呀!我豈比得繆姐姐,繆姐姐總這般作弄人!”
眾人皆笑。
陸姍與一位婦人說著話,隔著幾步,聽到她們的聲音,轉(zhuǎn)頭來望一眼。
她的目光與徽妍相觸,清冷無波,未幾,又轉(zhuǎn)回去。
“她前兩年丈夫去了,守寡在家,變得不太合群,你莫見怪?!表f茹咬著徽妍的耳朵說。
徽妍了然。
沒多久,有識得韋茹一家的人過來見禮,韋茹笑著對徽妍和王繆告一聲,與幾位貴婦人走一塊去了。
看著她們熱絡(luò)交游的樣子,王繆笑了笑,對徽妍道,“若你當年不曾去匈奴,說不定也是這般,一路搭訕,笑個不停?!?/p>
“莫說閑話。”周浚似笑非笑,“說不定到了明年梟羹宴,尚書丞夫人說起奉承話來比她們還動聽?!?/p>
二人一愣,王繆不禁笑出聲來,徽妍又無奈又臊,白了周浚一眼。
梟羹宴之前的儀禮設(shè)在前殿,都是親貴和百官參加,家眷們則先到了清涼殿。赴梟羹宴的人一向很多,清涼殿四周亭臺環(huán)繞,回廊重重,又兼景色宜人,正適合這般大筵?;斟麃淼綍r,只見宮人忙忙碌碌,穿梭其間,與從前所見無異。
這般場合,本就是百官眷屬們的交游之所,徽妍和王繆遇到了更多的舊識,有同齡人,亦有長輩。見到徽妍,許多人過來見禮,問這問那,又感慨一番。
照例的,有人問起徽妍可曾許配。司馬楷的媒人還未上門,王繆也不好多說,只道,“一切由母親和兄長做主,不日便會定下人家?!?/p>
“可要挑個好人家,徽妍可是匈奴歸來的女史,萬不可委屈了?!币晃辉c戚氏相善的貴婦人道。
王繆應(yīng)下,又嘴利舌滑地說了幾句笑話,眾人皆笑開,話題又轉(zhuǎn)到別處。
這時,不遠處忽而傳來熱鬧的聲音,望去,只見是一位貴婦人帶著女兒來到了宴上,似乎很得人緣,許多人過去見禮。
“那是懷恩侯夫人,及侯女竇蕓?!币娀斟冻雒H恢蹩姷吐暤?,“懷恩侯竇誠,就是二皇子妃的父親。陛下登基之后,將竇誠封為懷恩侯,如今,陛下的外戚,除了杜氏,就是竇氏了。”
徽妍了然?;实廴⑦^婦的事,她當然記得。竇誠出自孝文竇皇后、魏其侯竇嬰一系,不過與所有顯赫的大家族一樣,他屬于比較默默無聞的一支,直到女兒被采選入宮,被許配給二皇子。說來,那位皇子妃,叫做徽妍從前還曾經(jīng)見過,叫竇婉,比徽妍大一些。那時,竇婉還沒有入宮,徽妍對她也并沒有很深的印象,只記得那是個文靜的女子,不愛說話,但很識禮。
一陣風吹過耳畔。
……同是鰥夫,朕便這般不值錢……